袁绍起兵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师洛阳,董卓大为恼火,在他看来,自己放袁绍一马就是他人生当中最大的错误。而至于那些被他表为高官,跟着袁绍起兵的太守、刺史们皆为背信弃义之徒。除了痛骂他们,董卓立即找来了李儒商议应对之策。
“相国,如今形势已是千钧一发,若不速下决断,我们可就要大祸临头了!”李儒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焦急地劝说董卓。
董卓眉头紧皱,迟迟不发一言,李儒的建议实在牵连重大,即便是胆大妄为的董卓,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自袁绍起兵的消息传入洛阳,李儒就已经计划好了三件事:其一,趁袁绍大军尚未汇合,派一支精兵攻打袁绍、王匡所部。袁绍一旦攻势受阻,其余诸侯必不敢轻举妄动。其二,立即解决掉被废为弘农王的刘辩。诸侯起兵讨伐的主要理由就是废长立幼,此刻若再让他活着,难免会给洛阳城中的王宫贵胄们留有念想。万一他们与叛军联合,里应外合之下,后果不堪设想。其三,必须立刻将洛阳焚毁,然后迁都长安。长安易守难攻,而洛阳乃是四战之地,且长安接近西凉,再不济还有后路可退。现在敌人分三路进攻,只要有一路攻破守军,洛阳城必然被围,现如今人心不稳,守城无任何希望,届时西凉众人必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件、第二件事都不在话下,唯独这第迁都的三件事,非常难办。自古以来只有战国时期的诸侯王们因为战争需要而迁都,如秦从雍城迁都到咸阳,楚因郢都被武安君白起焚毁而迁都陈地。汉朝自立国以来,长安因王莽之乱毁于战火,以至于光武帝刘秀才不得不定都洛阳。迁都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后还要坚壁清野,必遭人唾骂,火烧都城向来都是敌国破城时的恶劣行径,自己要主动烧城,这也算是空前绝后的想法了。
犹豫再三之后,董卓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儒的意见,洛阳是刘家的洛阳,是士大夫们的洛阳,不是董卓的洛阳。一年前陈琳的预言终于变成现实,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可国家大事断不可自私自利,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正月十二日,自从被赶下皇帝位以后,这四个多月的时间里,弘农王刘辩活得浑浑噩噩,母亲何太后被毒杀,他只能装作不知,父亲汉灵帝刘宏的墓被洗劫一空,他也只能诈称不明。没有人身自由的他只能终日与歌舞美酒为伴,活于醉生梦死之中。
早上董卓派人通知自己:请到阁中一叙,有要事相商。刘辩心下便知不会有好事,等他见到郎中令李儒这个杀母仇人后,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李儒面前的食案上摆着一壶美酒,他见到刘辩,笑意盈盈地说道:“弘农王,正值新春,董相国特命下官备下美酒,服用此酒可以治百病、驱百邪。”
刘辩虽无大智,却也知道这哪里会是治病驱邪的药酒,惊慌失色的他立即拒绝道:“我没病,也没中邪,这酒我不喝!”
李儒听后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劝道:“弘农王,我看你还是把酒喝了吧,不要辜负了董相国的一番好意,有病治病,没病强身嘛。”
刘辩更加惊惧,颤抖着身体再次拒绝道:“这是毒酒,我不喝,我还不想死!”
刘辩捅破了窗户纸,李儒也收起笑容,在召来了几名军士后对刘辩冷喝道:“弘农王,这是董相国赐予你的美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李儒顾忌殿下的颜面这才好言相劝,若弘农王执意不肯喝这药酒,李儒也只好动粗了。”李儒话一说完,他身后的几名士兵又上前了几步,只待李儒一声令下便要强行动粗。
刘辩知道今日已无活路,稍微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郎中令,寡人可以饮此酒,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行个方便。”
“弘农王请讲。”李儒心中突然涌出何太后死前的惨状,他亦不想逼得太过。
“寡人一身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发妻唐姬,请容我与她诀别。”
“弘农王……请便。”李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看着刘辩逐渐远去的背影,用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在嘴边轻声呼唤道:“陛下……请留步……”
刘辩返回行宫,在士兵的监视下与妻子及宫人饮宴而别,最后饮下毒酒前,刘辩悲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言罢将毒酒一饮而尽,时年十五岁。
弘农王被杀,大臣们敢怒不敢言,消除隐患的董卓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诸侯联军上面,此刻王匡与袁绍的军队屯兵黄河北岸的河阳津,威胁洛阳北部的安全。袁绍的意图非常明显,把守黄河险要,董卓若敢轻举妄动,就渡河强攻洛阳;若董卓按兵不动,他亦按兵不动,等到酸枣曹操他们的军队压至虎牢关,南阳袁术的军队占据阳人城,三方合击之下,董卓必败。
而对于董卓来说,想要取得胜利,必须要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击溃黄河北岸的袁绍所部;对岸的袁绍亦深知这一点。能否跨过黄河天险是这一战成败的关键所在。
黄河水流湍急,洛阳北面的渡口有三处:孟津渡口、河阳津渡口、小平津渡口。为防董卓偷袭,袁绍、王匡派出侦骑防守孟津,至于小平津因路途遥远,又在孟津东北,董卓大部队想由此渡河必会惊动周边,故不设防。
四百多年前,楚汉之争,魏王豹与西楚霸王项羽联合,屯兵黄河北岸,威胁刘邦侧翼,兵仙韩信奉刘邦之命,带曹参、灌婴偷渡夏阳,大破安邑,俘获魏王豹。董卓在仔细分析敌我双方的布阵后,当即决定效仿当年韩信的战术,偷渡绕后,一举围歼王匡、袁绍的军队。董卓信心满满,因为他有一支王牌——来去如风的西凉铁骑。
董卓先派兵在河阳津对面列阵,作出准备渡河强攻的样子,同时派出疑兵从孟津处渡河,故意让袁绍的侦骑发现。袁绍随即作出应对,分一支军队埋伏在孟津处准备半渡而击之,大部队依然在河阳津严阵以待。而就在军队调动的时候,董卓的西凉骑兵悄悄从小平津渡河,以高机动性穿插到袁绍、王匡军队的身后。待一切准备就绪,董卓下令,孟津部众渡河。
河对岸的袁绍放声大笑:“董卓啊董卓,不过是名匹夫,妄想用合围之法与我作战,简直是痴心妄想。”
袁绍见董卓的步卒开始渡河,立即对身边的传令兵说道:“传我将令,待敌军接近,立即放箭,敢退后者斩!”
“诺!”传令兵飞快地将旗号传给鼓吏。
战鼓声响起,望着前来送死的董卓军队,袁绍心中大乐。可就在袁绍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异象陡生,身后的步卒大乱,董卓的西凉骑兵杀到了。
袁绍的军队大乱,正面渡口的步卒趁势渡河,前后夹击之下,袁绍败了,而且败得很彻底。
袁绍兵败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比较幸运的是袁绍、王匡都从乱军当中逃了出来。讨董联军士气大降,中路屯兵酸枣按兵不动,南路的袁术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二月,董卓向军队发布了一条在整个中国历史上都难得一见的“搬家令”:洛阳城中富户皆有罪,家内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幼就地正法,财产全部送丞相府,剩下城内的百姓全部迁往长安城。就连上至皇帝下至王侯公卿的陵墓,董卓亦没有放过,由其新收义子吕布带军队挖掘,墓中宝物尽归董卓所有,“鬼见愁”之名不是白叫的。
从洛阳到长安的路上,不论男女老幼都被人用绳子一行行拴着,他们周围都是残暴的士兵,用鞭子像赶牲口一样驱赶着。百姓的哭声连成一片,路边到处都是尸体,连绵数百里,直到长安城外。而在百姓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洛阳城。华丽的宫殿化作瓦砾,鸡犬相闻的屋舍化为灰烬,一座经营了近两百年的都城,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城市,就这样被毁于一旦。就连洛阳城周围方圆二百里内的村镇也同样遭此厄运。毫无人性的董卓为了对付敌人,坏事做尽。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如同蝼蚁,方圆二百里内无人烟,自先秦起到现在,有此行径者,唯董卓一人。
三月,汉献帝刘协在董卓的逼迫下迁都长安,文武百官抛家舍业,跟着搬进城中。长安城内的宫殿早已破败,堂堂一国之君,只能住在京兆尹府中;二千石以上的高官尚能住进一些宅院,五百石以下的普通官员只能借宿民宅。堂堂大汉帝国的威严荡然无存。
皇帝被废,众官可以不说话;富户被杀,众官还可以不说话;现如今家园被毁,亲人被杀,若继续保持沉默,那下一次失去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坚守在朝堂之上的部分官员终于忍无可忍,一场针对董卓的刺杀行动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