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陈留襄邑建起了一座大坟,曹操亲自带百官送典韦下葬,当曹操看着装有典韦尸身的棺椁被缓缓放入到墓穴中时,这位见惯了生死叱咤风云二十年的卓越人物,垂泪道:“典校尉多次出生入死救孤于危亡之间,若无典校尉,这世上早就没有曹孟德了。今日典校尉魂归故里,孤以中牢祭之,典校尉你放心去吧,你的儿子典满就由孤来照顾。孤知你爱喝酒,今日特备下美酒数坛,你若在九泉之下不能尽兴,一定要托梦于孤,孤必遍寻天下美酒以谢典校尉!”
在场众将无不落泪,曹操平日里虽严苛无比,但在今日观曹操对典韦的所为,方知曹操治军虽严,但对部下却是真心实意。能效命于这样一位统帅,虽死无憾。
料理完典韦的后事,曹操返回了许都。他刚一踏入司空府的大门,就见到丁夫人冲了出来。曹操充满谦意地想要向夫人解释在宛城发生的一切,丁夫人却抢先开口骂道:“曹阿瞒!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大骗子!”丁夫人骂完,便一个人瘫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曹操的心就像被针扎着一样难受,孩子在去宛城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在信中向丁夫人保证,绝不会令曹昂身陷险境,可现在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倘若因力不能敌,导致长子的身亡,倒也有理由向夫人解释。可在这个不是意外的意外面前,能言善辩的曹操突然发现,任何解释都不能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丁夫人虽为曹昂的养母,可她却在曹昂身上贯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曹操深知,如果要丁夫人用生命去换取曹昂的复生,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曹操一言不发地来到丁夫人身边,弯下腰用手轻轻抚模着发妻的头发,他希望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减少丁夫人心中的悲伤。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哭累的丁夫人从地上站起身来,她抬起头对曹操冷冷地说道:“我的儿子死了,我的夫君也随着他一起死了,这里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
丁夫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不看身旁的曹操一眼,她一个人静静地向内室走去。曹操想追过去,但始终也无法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卞夫人,来到曹操身边温柔地说道:“姐姐痛失爱子,心情不好也是人之常情,夫君莫要生气,妾身这就去劝劝她。”
曹操点头表示同意,得到了夫君的首肯,卞夫人转身沿着丁夫人的方向追了过去。院内只剩下曹操及两位家丁,心神俱疲的曹操下令道:“你们都下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就这样曹操一直矗立到深夜,漫天的繁星使曹操不由自主地想到数年前兵败徐荣的那个夜晚,若论凄惨,此次败绩根本无法与那时相提并论,那一次是虽败犹荣,而这一次却是自作孽。自己贵为司空,同时也是一家之主,无论是属下还是家人,都不可能来责备自己。但在内心深处,曹操根本无法释怀,去宛城之前的信誓旦旦,与典韦相处时的欢声笑语,曹昂的不懈努力,都在他的忘乎所以中灰飞烟灭了。曹操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到梦醒时分,他睁开双眼,回到接受张绣投降的那个早晨,他一定会对张绣以礼相待,不会为一时的冲动去染指张济的遗孀。他缓缓闭上双眼,将这一切在脑中幻想了一遍后,又尽数将他们忘却。毕竟一时的胜败无关大局,逝者已矣,若还是沉浸在这些悲伤当中,更是会愧对活着的人。
想通了的曹操转身走向内室,他的背影是那样的孤独与落莫,只听他边走边沉吟道:“皇天兮无慧,至人逝兮仙乡。天路远兮无期,不觉涕下兮沾裳。”
一夜无眠,曹操躺在榻上一言不发,身边无一人敢上前。卞夫人走了进来,她连使眼色示意下人离开,待屋内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后,卞夫人轻轻坐在曹操身边言道:“阿瞒,夫人说要回谯县,妾身实在劝阻不住,还得你出马才行啊!”
曹操就像没听到一般,依旧侧着身一动不动。卞夫人见状继续规劝道:“夫人向来视子脩为己出,现在子脩不在了,她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妾身想好了,就把曹丕过继给他,你看好不好?”
曹操依旧像没听到一般,反而故意闭上了一直睁着的双眼,甚至发出了只有熟睡时才有的鼾声。
卞夫人长叹一声轻言道:“夫君好生安歇,妾告退!”
等到卞夫人离开,曹操再度睁开双眼,两行热泪潸然而下,他很想答应卞夫人的请求,但却实在没脸去见正妻,他也开不了这个口,他想着就让时间来抚平这些伤痕,等到丁夫人的悲伤消散一些后,他再去向夫人赔罪。
丁夫人离开司空府的最后一刻,曹操也没有出现。尽管卞夫人苦苦哀求她留下来,但依旧没有改变丁夫人离开的决心。几日后,自觉理亏的曹操骑快马回到谯县,他轻抚丁夫人的后背,用异常温柔同时带有恳求的语气说道:“我们一起坐车回家好不好?”
丁夫人完全不理会曹操,曹操又加重语气问道:“跟孤回许都,行不行?”丁夫人依旧不作回答,她扭过头去,眼泪“吧嗒,吧嗒”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了下来。曹操见状,深知这个女人的心已经被他完全打碎了,他也知道要让丁夫人回去,等于要她再度回到那个曾经充满一家人欢声笑雨的地方。曹操轻声说道:“多多珍重。”然后一转身便离开了故乡,从此二人形同陌路,患难夫妻也就这样分道扬镳了。
许多年以后,曹操临终前曾对他的属官这样说道:“孤一生做事无傀于心,唯有一事例外。孤若到地下见到了子脩,他要是问我母亲在哪,我该要怎么开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