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匠又是一锤,这一锤落得很轻,但溅得火花四散。
“狄斯人?哼,咸吃萝卜淡操心。”铁匠把锤搁在砧板上,用火钳夹着一个长条铁,铁片通红炽热,铁匠把铁条淬在水里,滋的一声,屋里升腾起了一团白烟。
少女穿过烟雾,坐在炉前,吧哒吧哒拉风箱,不说话。
小脸绷得紧紧的,明摆着生闷气。
铁匠有些心疼,但因为昨晚父女俩的冲突,他不好再说什么。
随着风箱声,炉里的火忽明忽暗,一些个火星从火池里零零散散的迸出去,在空中盘旋,进而化成铅白的灰屑。
“闺女,我知道你还生爹的气,但爹都是为你好。”
少女不说话,只是抽风箱的动作加快了,明显的置气。
铁匠叹了口气,“闺女,爹并不是反对你跟郑小天交往,而是因为这郑小天生就命硬,越是跟他亲近的人,越容易受到伤害,爹是怕你受到伤害……”
少女狠狠的一推风箱手柄,抬头望向父亲,眼神中充满不解和愤懑。
“爹,你咋跟封古镇大娘似的,也这样看郑小天?难道说我娘的死,就是因为你命硬?”
铁匠一时吃瘪,脸胀得通红。这闺女,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说,这孩子跟我不一样,但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口。
有些话,嘴一张一合,甚是容易,但泄露了天机,可能遭受灾难的就不是他张铁匠一人了。
*********
郑小天回到封古镇,那些在七孔桥上看热闹的人,正纷纷散去。
红大氅女孩与少年擦肩而过,她忽然转了脸,望着少年问:“郑小天,你刚起来?你看到阴河里流出的是什么了吗?”
没等少年回答,红大氅女孩兴高采烈的道:“是一堆一堆鲜艳的桃花,堆的像小山一样,真香啊!郑小天,听说昨晚有人上了三音石,喊了三声,就把松明山的一个山头震塌了,这个人可真厉害!一定是个上仙。结果呢,斩龙谷的水涨了,冲到了阴河里,我看到的那一堆一堆桃花,一定是从松明山或者延挺山冲下来的,你想啊,冲到七孔桥还有一堆一堆的,那松明山该有多少桃花树呀。不对呀,现在是冬季,松明山的桃树该落叶了吧,哪里有花?白先生,您说这成堆的桃花,是不是三百里桃花塞的桃花?听说桃花塞是剑仙乔柏修行的地方,桃花塞的河水是不是通着阴河?”
一个中年人从红大氅女孩儿面前走过,道:“小女孩儿,我看到的不是桃花,是成堆的银子,就是捞不上来。”
少女不屑道,“王叔叔,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呀,没听说过‘天不雨钱’吗?河里要是能淌银子,那全天下就都成了懒人了,不用干活,下河捞银子就行了。”
中年人吃了瘪,本想发作,但一想这是梁府的小姑娘,惹不起,哼了一声转身走远了。
延斋书屋的白松严白先生拈着胡子,摸了摸红大氅女孩儿的一挽乌发上的钗子,笑眯眯的道:“虽为女子,可教也。”
郑小天心情极为复杂,没想到自己在松明山那三声大喊,居然冲出来各种幻象,他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天地要异动?不然为什么出现这么多古怪的事?他有一种灾难临头的感觉,而一到封古镇就听到的各种异象:毛竹开花,母鸡打鸣,日魇不醒,难道其中真与自己有关?
别的不说,三声石的事,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要是给封古镇的人知道了,自己肯定就成异类了,坐实了异类的说法,自己先不说能不能在封古镇生活,被乱棒打死的可能都有。
听到这里,郑小天一溜烟的往水家饼店跑,完全不顾忌路上的眼光。
“郑小天,我跟你说话呢?……真是的。”少女望着郑小天就要消失的背影,嘟起了嘴。
梁家威眼神透出戏谑,“妹妹,知道他为什么没听到吗?因为人家名字叫‘兔崽子’,你叫错名,自然不会理你了。”
红大氅女孩心说他不过是跑的快没听到我说话罢了,此时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小表哥,不满道:“梁家威,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别人的外号,再说了,姨丈也说,叫别人绰号是不文明行为!”
梁家威调笑道:“我爹啥时候说过?我咋不知道?”
少女认真起来,“信不信我回家告诉姨丈?”
一幅严父教子的画面质感强烈,梁家威立刻怂了。
“你说得对行吧,下次不叫人外号就行了。对了,你刚才应当叫我表哥,而不是直呼其名的。”
*********
一打开门,水添露就吃惊的张大眼睛望着他。
按往常,水添露看到他两手空空的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骂他,“兔崽子,又到哪儿偷懒了?信不信我拿家法削你?”
郑小天有心理准备,决定先完成送饼任务,然后再进松明山,砍伐双倍的松明树,如果白天返回长陵坡,那捆松明木劈柴不在的话。
水添露出乎预料的没有先追问他空手而归的原因,而是站起身,摸一摸少年的胳膊,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兔崽子你没出事就好,昨天山上出大事了,有说恶龙复活,震得山崩谷啸,有说陆地神仙喊了三声,一座山峰都被震塌了,斩龙谷的千年弱水决堤而出,冲到了阴河,七孔桥又是死尸又是断墙,还有人看到桥下成堆的银子,跳下去捞,一头扎下去人就没影了……我们这是惹了神仙?听说三百年前就出现过一次,那次封古镇差点被洪水冲走,这回比三百年前那次更吓人,唉,吓死我了,……我担心了一夜,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水添露的手温润细腻,充满温暖。
郑小天先是打了个寒颤,心说老板娘这是出了啥状况?别吓我好不好,我发誓一定会弥补损失的……
老板娘没等他出口,继续说,“柴砍没砍不打紧,只要有一条命就行。”
水添露说这话充满惊慌和温情,弄得郑小天一时手足无措。
“老板娘,等送完饼,我去长陵坡,要是取不回那捆柴,我再进一次松明山,一定把损失补回来。”
水添露惊讶道,“你昨晚经过长陵坡?是恶鬼扣下了劈柴?昨儿晚,很多人都听到长陵坡恶鬼嚎叫,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真后悔之前让你进了山。”
水添露仿佛性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听她说了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像是神经错乱的胡言乱语,郑小天试着放下心来,小心的问,“老板娘,出啥事了?”
水添露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抚着少年的手,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来,“小天啊,都是老板娘我不好,你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一声“小天”,把少年叫得胆战心惊,出啥状况了?连叫法都变了?
慢慢回味老板娘的话,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急转弯,但郑小天还是在心里说,别介,我哪敢记恨你老人家?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呀,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了……
嘴上却说,“老板娘,您和掌柜的肯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记恨您?您歇着,我这就送饼去。松明山劈柴的事我一定会补上的。”
水添露平静下来,“小天,今天的饼不送了。”
水家百年老字号要关门?郑小天心里打了个激凌,我说呢,老板娘铺陈了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饼店歇业,要我卷铺盖走人了,好吧,我郑小天斩龙谷的生死都经过了,大不了继续流浪嘛。
流浪流浪,流浪远方……郑小天目光迷离,眼窝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