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祚不愿意走进屋内,并不单是他要保护现场,等待京城李捕头现身勘验作证,或者由他的好友刑部尚书郭迅出面对案情做个结论,而是因为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耳鸣。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这种状况。
长陵坡500年封印即将到期,这种牵涉中夏帝国国运的大事件,作为国师的他,自然当作头等大事来处理。此间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帝国内部各派的力量相互较劲制衡,京城之内,早已险象环生,但对于由祚来说,这一切都没有那次耳鸣令他印象深刻。
那天京都的天气格外清爽,由祚照常卯时早朝,虽然这是无数个早朝中最普通的一个,但由祚无端的觉得心神微动,这在他一个晋级上九境的道修者而言,是完全不应该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
由祚内心有些不安。
和往常一样,邢部的那个刀削脸郭迅郭大人照例一口韭菜味,在离玉墀八丈远的地方拍拍他的肩膀,一点都没有一品大员的样子。
“由大人,你说的法子真管用,现在我家小娥天天给我蛋炒韭菜,烧山药,她不让下人做,说自己做了才更能保留韭菜的元气。”小娥是郭尚书新纳的小妾,年方二八,细肢嫩腰,风骚得很。
由祚白了他一眼,“管用就好。”
他不想多说话。
郭迅和由祚曾经是手谈的至交,但有一阵没有切磋了,大家都有事啊忙啊,郭迅的忙有求于由祚,由祚除了上朝之外就是闭门谢客,好不容易在这里逮着了国师大人,郭迅才不管由祚的感受呢,这不又把脸伸了去,也不顾忌会不会熏着人家,“由大人,听说你最新研制的五石散后劲很强,我上次刚用完,能否再给我一瓶新的?”
郭迅一撩袖袍,将一大块赤金锭子塞给由祚,老尚书挤弄了一下眉眼,贱兮兮地说,“老夫刚淘到一颗夜明珠,晚上着人送到你府上。只要我家小娥满意,老夫这点收藏家当迟早都是你的。”
由祚一趔身子,实在是那一口韭菜味让他受不了!
“老郭啊,”由祚语重心长的说,“这五石散,发散之物,既能聚阴,也能散阳,虽然服用后可激发阳气,龙阳亢奋,但久用有泻阳之弊,尚书大人还要少用为宜。”
郭迅不屑道,“国师大人这是嫌金子扎手啊,现在朝中大员,有娇嫩妾室的谁不服用五石散?听说连云峰七贤也不例外啊,他们不是自称世外高人吗?……那个康达你见过吧,肥得像猪,服了五石散现在瘦得像猴子了。别家服用的五石散,都是从山上弄下来的,可我老郭知道,由大人的五石散,可是山上那些假神仙们比不了的,诶,你没注意吗?陛下最近眼圈都黑了,但精神头极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的五石散的功劳?”
由祚一拍郭迅的手臂,心想你没自己照照镜子啊,你个瘦子脸上的熊猫眼,才更有喜感好吗。
但郭迅最后那句话,却让由祚心生忌惮,这要是让旁人听到了,那帮儒教清流们,又会大做文章了。
由祚正色道,“尚书大人,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可是你们至圣先师说的,你是要加害老夫吗?”
群臣参拜过后,先是有工部尚书杜之询上奏,说大中夏的弛道年久失修,虽然自先帝始有三次大修,但那必竟过于久远,如今东方道函谷关段道路尤狭,耽误我中夏朝通往西部的车驾正常通行。延宁宫的修缮迫在眉睫,这可是陛下您交待的任务,但现在银子短缺,那些施工的木作消极怠工,按刑部的律法,分斩首、充奴、发配三种处理方式,刑部尚书郭大人已斩首怠工木作一百三十六人,充奴五百六十四人,发配五十七人,但收效甚微
刑部郭大人还想动用前朝律法,劓刑,但太学院三千五百名太学生请愿,极陈前朝亡国,皆因严刑峻法所累,吁天下清流,共同抵制恶法……结果劓刑未施,太学生们又质疑刑部充奴之法,有违先皇之道,先皇立国之始,即立废奴之法,太学生们认为刑部立法,有违先皇之道,有滥用权力之嫌,应着刑部向太学院及天下众生一个交待……
郭迅一听这不矛头净对准我吗?你个杜之询老贼不就是你要在我刑部安插你五姨太的小舅子到我刑部任职我没答应嘛,你也不看看你那小舅子生得像个矮倭瓜不说,一说话就腿打颤,右手一直蜷着伸展不开,那明显是打小得了痿痹之症啊,你让他到我刑部当捕快?他连条狗都跑不过好吗。
再说了,你送我的两箱银子我不是原封不动的退还了吗?我郭迅虽然缺银子,那是相对于石列石大人的,石大人敢跟陛下斗富,那是人家真的财大气粗,石大人敢当众敲碎一枝半人高的珊瑚,我郭迅连个搪瓷碗都舍不得打碎呢,就这,我也不取不义之财不是?
郭迅出列,扭头剜一眼杜之询,眼珠子狠不得变成一把刀,杜之询看都不看他,躬身退回队列。
郭迅虽然瘦削,但个头大,九尺二寸的个子站在群臣之中也算鹤立鸡群了,加上现在武皇帝偃武崇文了,那些驰骋疆场的武将,多镇守各地,兵部的老头子们,当年跟着武皇帝南征北战,现在老了,身上毛病就出来了,兵部尚书狄子恢现在上半身都佝偻着,丈一的个子看起来不过七尺有余,老先生脊柱弯曲了,皇帝派了几拨御医,都无济于事,最后作罢,是因为皇后的一句话,狼老了,林子里的狮子肉更多了。那意思是狼不能跟狮子争食了?
武皇帝对马皇后的比喻虽然不满,但想想说的也有理呀。
皇帝陛下见这对老冤家互怼见得多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就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等着郭迅接下来发狠。
郭迅憋了半天,本想就此作罢,你杜之询天天咬这个咬哪个,也没见陛下有几回当真过,但这回皇上却当真了道:
“郭爱卿,太学生的事你想如何处理?”
看来这躲是躲不过去了,郭迅本想说一群学生娃子,喳喳叫一通就过去了,估计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但转念一想,这朝堂之上可是大把腐儒的,要是这么说了又得遭一通聒噪,别以为我郭迅家的书房里放的都是劈柴,是时候让你们闭嘴了
“陛下,”郭迅道,“我中夏先王立国,先施仁义,再倡礼教,然先王治世,从不废法,自先贤立刑鼎始,历代治世,必以法治,所谓缘法而治,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盛世立法,以刑止刑,才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果如杜大人所言,几个黄口小儿,即可令天朝改宪易法,岂不是天下大乱?望圣上明鉴!”
郭迅后边的几句话,明显是占了上风,群臣里乱哄哄的交头接耳,由祚站在郭迅旁边,心想你这五石散没多吃啊,发这么狠的话不怕老杜退了朝到紫陌巷跟你打一架?
但这个时候由祚的耳鼓忽然嗡嗡作响,接下来群臣里五世几卿的奏折他一句也没听见,五经博士的长篇大论他也只看到嘴动……直到郭迅那一嘴韭菜味又熏到了他,刑部尚书大人拉了拉他衣角,他才明白,散朝了。
三日后,快马晋京飞报,长陵坡出现异象:日魇!
日魇的当日,正是由祚出现耳鸣的那天早晨。
年、日、时,都没的差异。
冥冥之中,中夏帝国国师明白,自己跟长陵坡,有着某种丝缕关联。
这不单是因为自己那一日辰时忽然出现耳鸣,而是因为,耳鸣的时刻,居然出现短暂的失聪。
而这一次,国师由祚面临的处境,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