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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神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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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走远了,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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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家饼店,并排放着两口棺材,漆黑的油漆,还散发着呛鼻的味道,可能因为赶急,棺木的底部还没有干透,有一小坨一小坨细细的漆线滴在支架棺木的板凳上,慢慢凝结。

    送饼少年头缠白色的孝布,身披麻衣,守在棺木一边。

    在他的旁边,守着那只盲狗,龙龙。

    少年在两口棺材之间,摆放了一尊香炉,这尊香炉原是掌柜的逢年过节用来祭奠先人和神祗的。掌柜的在祭奠先人的秩序上,坚持要先祭蔡家先人,并陈明这不是自己的主意,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天地之伦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定则天下安,所以这头柱香,应当烧给蔡家祖上。

    老板娘平常从不把蔡小武的话当会事,唯独这件事依了掌柜的。所以掌柜的最盼着过年节,这个时侯那尊雕饰着描金瑞兽的香炉,为蔡家祖上点上头柱香,让一向被女人欺负的蔡小武终于找回点人样了。

    当然这么做付出的代价是,清明、中元、寒衣节,蔡家就靠边站。

    这里的是水家,一切墓祭以水家为大。

    虽然蔡小武有时也一个人跑到蔡家祖茔上上香焚焚纸,但回来后也不大张旗鼓,顶多找少年伙计分享一番感概:

    “我家祖坟上的草又长高了,今天忘记带镰刀清理了。”

    “小天,我前年在祖坟后偷偷埋的一颗柏籽,长出三寸高了,我过去一直没有留意啊,下次到老庞家借一筐肥偎一偎。”

    “你说,要是这颗小柏苗长出一丈高,是不是得三十年以后?要是柏苗能长成树,是不是蔡家就人丁兴旺了?”

    说到最后一句,掌柜的总是一脸惆怅。

    掌柜的对他那句话信心不足,是因为他是入赘到水家,而现在,无论是蔡家还是水家,人丁兴旺这句平常的话所带来的心理指向,都是不可能的了。

    陆续有人吊唁。

    这要搁往常,封古镇谁家有了白事,街坊邻居都会主动过来帮忙,但是现在,末世恐惧笼罩在整个封古镇,人人自危,封古镇同时有十九人死亡,只有老里长前后左右的央人忙乎。

    匡天左被他娘喊回去了,他娘几乎是拎着他耳朵把他拉出屋的。张记铁匠铺的宝贝闺女,在听到几声沉闷的打铁声后,也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说,“郑小天,我爹有事叫我回去一下,我要是忙完了事,会来帮你的。”

    剩下年轻道士,屁股也坐不住,左右找找没找到食物,劝道,“小天啊,你这孝也尽了,但是身体要紧啊,我知道你做饼最拿手,要不你再做几个,我出去转一下,等一下回来吃?”

    少年往阴阳盆里投进去几张火纸,火盆里燃起一股青烟,灰白的纸灰跳舞般的飘起。

    “本来等你去找桃夭夭,看你都到这份上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不过估计桃夭夭也不管饭,晚上我还是回来吃吧。记着啊,我可不是白吃你,你喝了我的桃花醴的。”

    年轻道士受不了这种死亡气氛,想活跃一下氛围,但少年始终没有抬头。他且说且走,一脚踏出饼店门口,一闪身,就在封古大道消失了。

    ……

    少年没有动身,他半跪在一块蒲团上,不时拨弄一下燃烧的火纸,长明灯惨淡的灯光,微微摇曳。天色将暗,黑色的棺木隐没在黑暗里,与室外街道上渐渐微弱的天光相比,室内的灯光越发显得亮堂。

    忽然阴气重了起来,灯光飘忽不定。

    少年打个寒战。

    传说逝去的人头七灵魂会回到他生前的家里,老板娘生前说过,她的父亲水老先生去世后的头七,从门洞到烤房,她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延伸到地窖里,当时还是少女的水添露吓得蒙着头,几乎不敢呼吸。

    那一夜少女听着地窖里丁丁当当响了半夜,脚步声才窸窸窣窣地走出后角门,消失在五更的鸡鸣中。世事无常啊,老板娘讲述的故事仿佛刚刚发生,可如今讲述人却与自己阴阳两隔,少年虽然早忘记了痛苦的滋味,但还是难以接受饼店里两个鲜活的主人就这么走了的现实。

    少年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饼店里太安静了,自己一个人非常孤单,这时候如果老板娘再骂声“兔崽子”,甚至拎起秫穗刷子敲他的后脑勺,或者掌柜的偷偷骗他喝酒,然后被老板娘拿着擀面杖追得满街跑,是多么幸福。

    他有些难过。

    如果在这之前,他还是一个有人愿意收养的孤儿,尽管自己拒绝,那现在,他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了。

    少年反倒希望,在日落西山,黑暗降临的时候,真能看到老板娘、掌柜的灵魂出棺。

    他听说,这里是长陵坡,阴河水阳河水悄然流过,太阴城和长陵坡之间,既然是传说中的阴阳交汇之地,那见到老板娘、掌柜的,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是。他不是曾不只一次地见到城隍庙那一老一少的乞丐神仙吗?

    他走到门口关了店门,用厚厚的黑帘布遮挡住所有缝隙,又去舀了一碗水,泼洒在帘布与地面的交接处,他认为这样可以营造出一个阴气很重的环境,他听说只有在阴气浓郁的空间,逝去的人才能出来见面。

    他还听人说,人刚逝去,体质还没有变轻,这个时候如果在逝者常走的地面撒上草木灰,如果逝者回来,你即使看不到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的脚印。

    少年跑回厨间,在灶膛里掏了半筐草木灰,沿着棺木周围撒了撒,不够,又去饼炉间装了细碎的炭渣,均匀的撒在通往卧室和饼炉间的地面。

    少年做好这一切,回到蒲团上,蒲团微微有些软,但透着沁凉。闭上眼睛,凝神,内视,让自己七窍通透,灵神现出桔黄的光亮,少年觉得周遭气息氤氲纠结,虚虚漫漫,将自己悬浮在太虚之中,没有边际,没有质量,虚透无物,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血肉,与千里之外的灵气浑然为一。

    在黑暗之极,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拖曳,沉浮,有一个少年,飞也似的狂奔,黑风呼啸,薄雾飘渺,一股一股的黑风棉絮一般擦身而过,远处的峰顶,灯火明灭,如沉浮在无妄之海,黑海深达万丈,吞没一切,巨型远古鲵兽,吼声震天,海面上游弋着白色细浪,如利剑犁开巨人的胸膛……

    这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走远了,快回来!”

    少年一个激凌,浑身颤抖,像极了捆了一圈一圈的千年古藤,嘣然断裂。

    他的血液如海水倒灌,冲撞进紫府灵室,血管澎胀至极,眼看就要崩裂……

    扑地一声,少年喷出一口鲜血,血沫像元宵的烟花,喷射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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