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乌沉,远处打更的人犹似在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话,街实难看到一两家早点铺趁着暮色早起做包子的,她独自在街溜达,一晚都没吃过食物的肚子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方才没感觉,眼下看到冒着热气的火灶到是真有点难耐,寻思着是否要买两个垫垫,衣兜里掏了半天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自从那次在阙仙楼里发生的事后,她每次出门都会让芷澜备个钱袋出来,只今夜来回换了两次衣服,她白日里穿着出来的那套依旧放在寻芳阁,身穿着的是匆忙间跑出来时来不及换下的碧烟裙,她再回寻芳阁已是不能,一气之下为逞能罪了那男子不说,搞砸了杜丽娘的事,她哪能再容许她回去捣乱,机会错过了是错过了,她不后悔。这个时间点回相府也颇为不妥,虽然芷澜极有可能候在侧门焦急的等待她回去,但相府治府极严,门禁后是绝不容许再有人进出的,她未免到时惊动府卫,闹到司夜离那里,恐是整个府里的人都要被惊动,她虽是不怕他的,可他若要收回令牌,不得她再出去,岂非要憋死她?
“姑娘,这都丑时过尽快寅时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在街晃荡?”卖包子的老板娘手提着个大脸盆,端了一盆子热水,正要从店门口走进,看她在不远处徘徊,到是好心招呼她。
朝夕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她最是耐不住饿了,一颗心都在食物,哪里还能在意老板娘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问老板娘:“大娘,不知可否卖我两个馒头,我这幅耳坠子可还值些银两,您看成吗?”老板娘满头虚白苍发,身子已是半驼,脸有岁月沉淀的沧桑,一双手长期劳作而布满皱纹,神色和蔼,看起来是极好相处的老实人。
听她这么说忙摇头道:“姑娘,你可真是来得太早了,老婆子这包子铺才刚准备材料,尚未揉面做陷,又哪里来得包子可卖你?!”敢情这位大娘还以为她是慕名冲着自己的包子来的,以为自己做的包子名气太响,这位姑娘竟是天未亮跑来排队,这怎能不让她感动到热泪盈眶。
听罢她话,朝夕饿扁的肚子又无声发出了抗议,你既然不做生意,把铺子弄得热气腾腾是要闹怎样,存心给她难受么。她饿,她要吃东西,她都快抓狂了。这时的她估摸着谁招惹了都没有好果子吃,饥饿的人脾气可是很大的。她挎着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这时又听大娘放下器具,转身对着在灶房里忙活的老头子道:“老何,米粥熬好了没?”
何老头从雾气缭绕探出半个头,吆喝道:“好了,老婆子,我已盛好,待凉些你可喝。”何老头长着张实诚人的国字脸,瘦骨嶙峋,精神也并不是很好,只是他手动作快,不停歇的舀着锅的红豆,一遍遍的翻炒、熨烫。
何大娘人很热情,又见是自己包子的“粉丝”,当下拉了她往里走,“来,姑娘,不嫌弃的话先吃碗米粥垫垫,待会你若还能吃得下老婆子送你些包子,你拿着回去吃。”
想必米粥是何大叔和何大娘自己的早点,米粥非常稀薄,虽然清寡无味,但那里充满了何大叔对何大娘的爱。她舔了舔唇瓣,再看看盛粥的锅子,这个量估计刚好两个人喝,她若喝了,他们怎么办?见朝夕踌躇,何大娘端起纳凉的瓷碗塞到她手,笑道:“老婆子这里简陋,没有下饭的凉菜,莫非姑娘是要嫌弃?”被她这一说,朝夕再不接反倒是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谢谢大娘,这个您收下。”她将耳坠塞到何大娘手,那是寻芳阁的饰品,不值几个钱,这也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璎珞结是她最重要最不值钱的,她不会拿出来交换。此时的朝夕仍是没有发现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与何大娘热络的交谈着。何大娘自是不会收她的耳坠,只推托让她改日再来光顾,当是给她这小店招了生意。朝夕非扭捏之人,也不再推托,捧了瓷碗在门槛坐下,她梭巡一圈,何大娘家极小,只有灶房和卧室两间不足四十厘米,做好的包子都需摆放在屋门口,都没有可容纳放桌椅的地方。何大娘也和她说家穷困,她与老伴吃饭都是直接在灶头解决,她说这话时丝毫感觉不到尴尬和难堪,自然的诉说着这些,令人也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这对老人靠自己的双手生活,生活虽清苦,日子却是美满的,回看着何大叔和面,何大娘揉团,两人偶尔交流两句的温馨场景,她忽然觉得那是幸福。简单的生活最能诠释世间百味,也最能看出人心的丑陋。曾几何时,这些最简单的东西于她来说却是最难的,她看似高贵的身份,享尽天下女子的艳羡,可这些于无尽寂寞又何尝不是困住她的枷锁,令她无助疼痛,哭喊无声。
“当,当,当……”一连串的脚步声从头顶掠过,吓得她猛然抬头。暗夜几个黑色的身影兜头蒙面,从屋顶踏过,速度极快,恍惚间竟只有一片影子,连几个人都未看清,看起来是轻功极好的。他们手都握有刀剑,在空来回跳跃,几近融在这暗夜,若非朝夕眼力好,未必能看到这些。几个黑点迅速消散在朦胧的月色,今夜的天气到也真是为他们行动提供了隐蔽。他们许是也没有发现自己被人无意看到,否则以他们的警觉,怕是朝夕没有那么好运逃脱了。她其实也看不清黑衣人的长相,也不知他们在此时出现是为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并非好事,往往这些人刻意隐瞒自己都是为了不可告人的事,虽然她还猜不出。她只能暗暗想幸好看到的人是她,否则被何大叔何大娘发现,难保他们不会惊叫出声,届时黑衣人未免自己身份暴露,会否将他们杀害都未可知。这么想着,她心里都是惊惧,掩唇捂住唇瓣,她什么都没看到,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思及此,她可当真问何大娘能否借她宿一会,反正他们要工作也没空休息,床肯定是空着。何大娘闻她此言颇为难,最后看她实在不嫌弃也不再坚持,让她进屋睡去。朝夕这人还真是在哪都能安身立命,完全不在意身在何处,也不怕人家对她别有居心,更遑论是清晨喊卖的吵闹声,这么去梦周公了。何大娘对这个单纯的孩子甚是喜爱,看了她良久,替她掩门,眼却满是落寞。
这日,城到真是出了件大事。事情要从黔郡一案说起,陈政亦小叔子携款潜逃,柳絮为自己表哥揽下罪行,后西凤帝一怒之下将其夫妻二人投下大牢,人关在天门府,只待黔郡事一了再来处置他二人。如今黔郡赈灾案尚未落下帷幕,这边的陈政亦到是在牢自缢,据说他死前在天门府的大牢内室墙自言此事皆因自己贪财而起,与妻室柳絮无关,柳絮表哥此人也是他所杜撰,因当时见事迹败露而心生胆怯,故此想了个人推到他身。然而他自从入牢,日思夜想,全是皇对他的栽培之恩,自是悔不当初,大错已铸成,想要挽回已是为时已晚,他已无脸面再活在世,愧对皇,愧对百姓。
当日早朝时收到消息的众大臣像是炸开了锅般,史无前例的议论着同一件事。西凤帝本也因灾祸一事将此事压后,谁知陈政亦竟先自裁,他寥寥几字全将这事揽在自己身,却只字未说钱财的去处。西凤帝派了叶裴去其家搜查也是一无所获,又提问了柳絮,柳絮此时却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情,与当日为自己表哥顶罪时的凛然全然不是一副嘴脸。当真是感叹,陈政亦为此女不惜气死发妻,背千古骂名,又宠她至此,至死都不愿牵连了她,可她到好,这也忒翻脸无情,一点不念夫妻情义,为丈夫说几句话。态度冷硬的令人生寒,也看不出有任何的悲伤,像死的那个与她毫无关系。可转念一想,她若非薄情,真要说些什么,岂非越描越黑,将自己再次扯进去,那陈政亦要保全她的心思可都白费了。这女子怕也是两难吧,她承了这世人的骂名也是够了,往后日子并非好过,午夜梦回她心想起亡夫为她所做又该是怎样的难堪,这些都教她自己去慢慢体会。有时一个人活着并不死好,痛苦及流言会伴随着清楚的记忆像梦魇般时刻缠绕着,这些远死还让人痛不欲生。
既然问不出柳絮,这件事也暂且先按着陈政亦的说辞来办,皇帝下诏书撤去其职位及顶花翎,判其为罪人,其尸身将不得由府人带回,直接弃入乱葬岗,便是死后都不得有个牌位供人祭奠。这位吏部尚书一生为百姓也做过不少事,皆因一步错,不仅一生功绩成硝烟,结局也十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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