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再次抬起头时,他已停下脚步。映入她眼帘的是前方水榭下的湖面上燃起的层层白色华光,将夜空打破,绽出绚烂的礼花。她惊讶的捂住唇,就那么由他背着看着不及小腿长的焰火声呲啦噼啪响起,像是火树银花般绽放,点缀的湖中那粉色含苞的莲花娇艳欲滴,似要挣脱出来盛放华美。
这明明是冬日啊,哪里来的莲花?她早前是听闻过他在府中修建的一处映月阁如何如何的瑰丽至宝,也曾亲眼见过不过是处尚算华美的楼阁,或许依着他简朴的性子算得上是奢侈了,但比起她的望江楼来远不及,就连阙仙楼都未必比得上,有什么好值得世人窥探称奇的。可当她亲眼见过那满园常年不谢的梅花杏花外,还有这冬日里依然能傲然遗世的莲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就像她在黄沙中造出个月牙泉来,植被上绿树,于常人本属平常之事,却是在艰难环境下还能开辟出一片室外桃源来,这等实力岂是富贵两个字可以说的。有些人是彰显在外,而他们往往低调且有内涵。她越发的欣赏他懂得生活了,看来他们是志同道合之人。只是如此奢靡看来他在外营设的人物形象是要塌了。他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需要慢慢挖掘的?
“喜欢吗?”他的话贴着她耳垂问道。她一直认为他的声音很是好听,此刻竟觉多出了丝性感,低沉如有韵味的烈酒缓缓弥散开来,直教她头脑发热,晕乎的厉害。
旦凡是个女子被如此用心对待,莫说浪漫与否都会感动的,这份用心就值得她细细体味。只是这个场景莫名让她有些眼熟。
见她不说话,他将她转过来抱坐在腿上,从他低垂的眉眼,被细密的睫毛覆盖住心事,她看不出他任何的表情,直至他抬头对上她的眸底深处,她才看出那其中深邃的蕴含着如海水般的波浪,似要将她吞灭。月影稀疏,只有悬挂在廊檐下的琉璃盏被风拂动着,飘飘荡荡,明明暗暗。
他说:“曾经訾夙给过你那么个刻骨铭心的夜晚,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是否就答应了他随他离去?”
她恍然明白过来是在哪里见过了,这不就是在訾夙离去前为她营造的繁华夜景么,哪里是什么刻骨铭心了,虽然确然是很美,可那晚她到最后记住的唯有他表白的话和他的吻,从此再难自拔,又关訾夙什么事了。他这旧事重提的样子,该不会是还记在心上醋到现在吧?不至于啊,他就不是那样的人。朝夕笃定的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可事实是如何?
“怎么不回答?”某人见她恍惚想着心事,还以为她是后悔了,语气中有丝不易察觉的僵直。
唔。这要怎么回答嘛,没什么好说的,就算没有他她也不会答应訾夙的要求的,她舍不得离开,虽然她有动摇过,也确然觉得随着訾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心动,并且在那段失忆的漫长过程中她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那个时候才会想要挣钱。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的生命里意外多出个他,就令她措手不及了,甚至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心,就那么沦陷在他身上,为他牵肠挂肚,为他苦痛难眠,为他背师弃义。如果一定要有个解释,那就是这一切的苦难和煎熬只是为了让他来到她的身边,都是甘愿的。
话是这么说,安抚还是需要的,免得到最后倒霉的还是她。所以她极力保证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阿离,除非你不要我,但如果你不要我了,那我就会把你忘记,再也不要记得你。”
司夜离脸色一变,她这说的什么胡话,转念一想她是不可能听到任何风声的,春暖阁里有专门负责照顾她的人,府中也早就打点好,就连她出行都安排了重重府卫防止有人故意告诉她,也只当她是玩笑了,顺着她的玩笑话说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放心吧,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顺着焰火放完,湖中心两侧亮起的几百只荷花盏,被烛火点亮,而随之亮起的还有被烛火映照其中的映月阁,檐顶上整排挂满的红灯笼,透着瑰丽的迷纱,以及那精雕细琢的建筑都无不彰显着映月阁神秘的面纱。这座阁楼又远在湖心之外,走路又过不去,且由此看来无人居住,那是为何而建?从朝夕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玄月挂在檐顶,似乎一伸手就能摘到,让她想起了在沙漠中的日子。那时她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倚在檐顶,提上壶酒或弹奏南笙琴,或吹笛。此时想来人生也好不惬意,若能一直过着那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如果她不是望月,想必她是喜欢的。
“喜欢那楼?”他眸色无波问道,似有丝犹疑,但被他压制的很好。
她没有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这楼阁造的异常精美华丽,于府中任何建筑都不能比,单是修建在外的繁花园林就能窥见楼中该是副怎样的场景,连他自己都不住,那必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她不想去问,怕触到那些她不该去知晓的东西。他若想说就一定会告诉她。那日她无意中听到他与那个女子说的话,被她刻意忽略了。
“这么美的楼阁无论是谁难免会多看上几眼。”她找了个还不错的理由打发他,显然他也信了。他们彼此都没有对着映月阁再深究,反是司夜离说起新婚初始对她做过之事向她道歉,而她也在这时才想起这个廊檐是曾经她毒发葬送记忆的地方,若非在此她遗忘了自己是谁,也就不会有之后的许多事发生,可能就会依着另一个故事脉相走。如今他们又回到这里,而她也找回了记忆,不由得感慨命运是这般的造化弄人,是否也意味着过去的终将过去了,她会和他有着另一番盛世花开?
“小白,对不起,为了兰晴语而伤害你,还默许府中诸人对你多加刁难,就连我都未曾好好看过你一眼,将你丢在春暖阁中自生自灭。还有婚礼时故意给你难堪,若不是有叶裴将你接过来,你可能就要成为全凤都人的笑话了……”
她抬手覆在他唇上,止住了他歉疚的话。
“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当时你肯定也不是真心愿意娶我的,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现在还在我身边,将来也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再伤害我,不许欺骗我,那我又何必还记得那些不开心的事呢!”往事不可再来,她也无法倒转回去将那些过往抹擦,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眼前的幸福,不是么!计较那么累,她不是兰晴语,也不想自己活在战兢中。
他眸色低沉,似是在想着什么,撇开心中的那些可疑和犹豫,转而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对不起,有些事他还是不能对她全然坦白,就像他曾经设计过她的那些事,还有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如果她知道,她还会原谅他吗?他不会再拿她当任何的赌注,因为他输不起,面对任何事他都可以失去,也坚信失去的总会再拿回来,唯有她是他的不可测,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会竭力阻止让她知道。
远处梅树下人影晃灼,随着浮动的枝头有背影越走越远。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在前方的那人被暗影笼罩她未能清晰看清楚她的脸,只能从她的衣裙来辨测是个女子,而后一人露出的侧颜隐约是甄儿,但他们走的太快,一晃就失去了踪迹,以至于朝夕以为是自己眼花,毕竟梅林那么暗看错也会有可能。
身穿黑色披风的女子隐匿在暗影中的侧脸倏然收起温婉得体的笑容,勾起的唇角慢慢浮出一抹冷冽。这个檐廊曾经是她陷害宁朝夕的地方,当时她以一招苦肉计成功逼得她在相府中无立足之处,也逼得他们之间从此陌路,但同样是这个地方,她解开心结,原谅了那些过往,可过往真就是她所看到的模样吗?那些片片碎裂的不堪,是掩藏在暗处的催命符。
若说她在司夜离身边那么久对这个男人还是陌生的,他所做之事她无从插手也不得过问,而他的书房和寝居也非常人能轻易靠近,但终究还是让她窥探出了一丝秘密,这还要归功于她的好人缘,即便是在他们分手后他身边之人还是恭敬的对她,看吧,连他们都希望她成为他们的主子,所以她又怎能轻易认输呢!
冬日的夜色,面对这个几月未曾踏足的巍峨府邸她多少生出了些感叹,若非甄儿的邀约或许她自此都不能再入内一步,这里早已不是她幻想的家,也早就住了别的女主人。她本不知该如何再去见他,见了又还能再说什么,无非是不待见罢了。可想是这么想,脚下步子却不受控制,她想看到他,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上一面,她能欺骗自己,心却是诚实的。当她后来站在墨雨轩的庭院中时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伪装都是用来自欺欺人,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便是她无数次的劝说自己去遗忘,最终还是会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