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国沿海,多河流,冰川绵延,冬日雪花堆地将近半米;砂国领地净是荒漠沙丘,暴风吹袭不止;唯有曌国气候适宜,雨水充沛却不至于泛滥成灾,夏日燥热却不会中暑伤人。
苹翻了一页,许多简略绘图配上文字解说,连带几个民间传言。
临、砂、曌三国并存,其他小族群零散分布。
读书消磨时间成为如今生活的一部分。书房靠墙摆了两架子游记、地理,其中还有一些标识,应该是迟冉看过的。
每日,苹与林婶一同用饭,再出门买点当天吃的蔬菜和猪肉。集市热闹,人声鼎沸,她不善言辞,索性小贩要多少便给多少,有时候人家坑了自己不知道,人家多给了也不懂谢谢。
兴许自己白长了舌头,或者上辈子是个哑巴。
忘了从哪儿看的一个故事,大意是:
“她是个瞎子。
为什么会成为瞎子?
如果看东西一直不眨眼,眼睛会酸疼流泪,她为了不流泪,想了想就干脆不睁眼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流泪呢?”
买了小米、黄瓜和鸡蛋,苹提着一篮子东西返程,回去时选了平时不常走的一条小路。
杂草丛生,叶尖大都枯黄了,虫子噬咬,棕黄窟窿应该是他们的血痂,这点倒很像人。
直至来年春天新的替换旧的。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顾着玩,眼看要撞上苹,她悠悠地转了一圈躲开,篮子随身形旋转,黄瓜花跟着轻晃。
其中一名孩子隐约瞧见陀螺似的玩意转了过去,他停下来细看,一个高挑姐姐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提小篮子不紧不慢。另一个孩子又扑他,两个孩子便继续打闹着跑了。
回了小宅院,苹将黄瓜清洗,熬一锅小米粥备上。
林婶上午喜欢找邻居唠嗑,有时候还会去看老头们下棋,中午准时回家做饭。时间久了,她买一盒子象棋,拉迟苹果小姑娘像模像样地对弈。
虽然嘴笨,苹的心眼却不笨,知道帮林婶干点杂事儿,下棋时诸多退让,你赢一局,我赢一局,滋味无穷。
除了这些,她自己削了一柄木剑,没事挥舞两下,再打几套拳,林婶下午的消磨交给迟苹果的表演,看小姑娘虎虎生风,她跟着乐呵。
日暮西山,林婶点了灯烛,放在书房。迟苹果小姑娘做什么,林婶是从不问的。
“苹果姑娘,厨房锅里有夜宵,还温和,记得吃。”待苹点头,林婶为苹披了件衣服,回房睡了。
拢拢身上的衣服,苹看着明亮温暖的灯火,愣神许久。
末了,伸出一根指头,轻触灯火。
指尖烧灼,她连忙缩手,定睛一看,却毫无损伤。
火伤不了我。
吹了灯,屋子里漆黑,等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苹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翻出去,寻人少的路快速奔去。
“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可别出事……”林婶喃喃着,草草套上衣服。
先前起夜发现苹自己夜晚外出,后来留了心眼,每次躺下等片刻,再爬起来看书房是否有灯光。
“算了,给这孩子热热宵夜吧,回来也该饿了。”
林婶点了盏灯,走进厨房,开始生火。夜风卷一捧火星,橙红亮点飘向空中熄灭。
迟冉安排的小宅院距离北德镇不远,四周环境也与北德镇相似,土壤一块肥沃一块贫瘠,林子多,空地也多。
她站在一方平底地上,结合右手火焰模仿打斗,红焰扑闪,随手掌滑动甩一条弧线……
更远的地方,无眠的深夜里,男子捂住胸口,微微皱眉:“苹。”
***
真的好冷……
她揪揪袖子,丝质衣服单薄,偶尔会张望门缝内温暖的炉子。
“丽儿,我洗好了。”
听见屋内女人的声音,丽儿反倒不想进去了,但挣扎片刻,还是拘谨地进入,低头帮新主子穿衣。
顺了顺长发,白秀温站在浴桶里,无所顾忌地展示姣好身躯,澡盆热水冒腾腾白气,身上水珠滚动,颗颗细滑与肌肤缠绵。
伺候新主子穿好衣裳,擦净长发水珠,丽儿等一旁,忐忑不安。她本是何栀的陪嫁丫鬟,自小相伴,感情很深。嫁人的事情,丽儿从不去想,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随何栀到老,并非男女间可以白首,主仆间、至交间同样可以维持多年情分,最后银发皱纹,细数当年。
想法总是美好的。
“你在想什么?”白秀温贴近了,眼神带着一股狠劲,与过去的青楼妓子大不相同。
“没、没……”
“那就快点去请渠森,我们准备生女儿呢。”白秀温冷冷地笑了,漂亮的面孔显得怪异,似乎记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
丽儿退下,她暗自咬唇。
原来的主子何栀待人总是客气有礼,优雅得体……但自从主子第一次面圣后,最初不过是有些虚弱,然而随着面圣越发频繁,次数不断增加,她开始咳血。
也曾冒昧问过原因,何栀主子只是苦笑,接过手帕擦净嘴角鲜血,问道:“丽儿,你觉得,一个大人物和一个小人物,谁更应该活?”
丽儿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主子,丽儿连小人物都算不上,不知道谁该活,但是丽儿能活一定不想死。”
“你说的对,谁都不想死。”
何栀憔悴极了,与她憔悴相对的,是当今圣上寻得神医精神焕发,黑发渐多的传言。
丽儿帮何栀挑了几根白发剪掉,画了更浓的妆。那阵子,乐渠森很忙很忙,忙到夫妻俩连一面都见不上,直到何栀肚子变大,生了孩子,他才站在众人面前,表情悲伤地看着发妻沉睡,棺材板一点点盖好。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太阳晒晒,便消失了,人们踩她曾待过的地方,不知道她会不会疼。
“呃!”
不小心撞了树,丽儿额头疼痛,她没管,暂停回忆,寻着了正查看公文的乐渠森。
丽儿低头行礼,再是传话。
乐渠森老爷应了一声,说自己会去,身体却没动弹。
办事不力,丽儿只好回去挨打。白秀温是狡猾的,她从来不打脸,表面是给下人留面子,实际上丽儿的两根胳膊青青紫紫的斑点布满,像是一条毛色杂乱的狗。
十四年,主子何栀死了十四年了。
十四年前,白秀温拿何栀当初给她的那块玉佩来认亲,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孩子,声称是乐渠森的骨肉。
滴血认亲有用吗?
没有。
这妓子堪称狐狸,趁乐渠森外出跪在乐府大门前,闹得人尽皆知,当时何栀还在世,为遮丑留了母子二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乐渠森虽然成了国师,曌国却在此之前没有国师的职务,他有名无实,遭人排挤,圣上又不理会,再经不起折腾。
何栀忍了。
记得何栀死的那天,白秀温身上一股子蒜味,哭的惨极了。
何栀生的是儿子,刚满月的孩子哇哇大哭。而白秀温的儿子懵懵的,说自己饿了。
妾室白秀温哭喊不止,真情可见,她抱儿子继续哭,半响带他退场,去厨房开小灶。兴许她自己也饿了吧。
丽儿也哭,她看看小少爷,六神无主。
主子,少爷饿了,丽儿该怎么办?
光阴似箭,丽儿成了老姑娘,小少爷长大,白秀温春风得意。
地位低下的丫鬟丽儿想不明白为什么乐渠森得势后不休了白秀温,难道母凭子贵真是国师所信奉的?
丽儿不是没有随主子去了的念想,即使受主子何栀恩惠的下人不少,她也怕人心易变,小少爷受人欺负。
可惜,她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个自己都保不住的丫鬟。
今天的丽儿摸摸额头,发现自己流血了,但她依旧侯着,直到乐渠森进了白秀温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