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亮起了一道昏黄的光线,死寂的甬道里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马灯释放的明光与无止尽的黑暗搅在一起,犹如一方粘稠的琥珀,那根放在灯罩内的蜡烛好像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胖子缓步行走在甬道里,到现在为止仍没有发现任何李清一的踪迹。
他为什么在见到自己时,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就仿佛看见了鬼一样。胖子搓了搓肉呼呼的脸,难道自己长的那么恐怖?
当胖子顺着绑在大树的绳索滑下盗洞后,李清一却不在盗洞下面,但从洞内地面发现的一丝血迹来看,李清一确实曾在这个地方停留过。
从绑好绳索,到进入洞口,估摸着过去十几分钟,在这段时间里,李清一或许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地方,这是胖子想到的唯一解释。
甬道前后延展,无论走哪边都有可能寻到李清一的踪迹,但也有可能走了相反的方向。
胖子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如果能找到就最好,如果找不到……就当先行探索一番,反正绳子就在脚边,想出去的话随时都能出去。
这条甬道出奇的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完似得,这可就有点奇怪了。虽说胖子懂的不多,却也知道要在山腹中修出一条狭长的甬道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处墓穴真是那座要寻找的战国古墓?
若要对古墓断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找到随葬的明器,是何朝代,一看便知。而难一点的,则是看古墓的建造风格,每一朝代都有其相应的特点,如秦汉时期,墓葬形式如同一个倾置的漏斗,比如古今第一陵,始皇陵寝就是采用这个风格。又如明朝之后,墓室顶部搭有券顶石,使整个墓室更加坚固。
至于这处古墓,胖子一时半会还看出具体朝代来。建造甬道的主要材料是花岗岩混合糯米的泥墙,在外层涂抹石灰,这种材料可是在修长城时才会用到,相当的坚固。但此时的墙壁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泥斑,有些地方塌的很厉害,墙壁拐角处还剥落一层厚厚的土屑,从样子看,这条甬道确实有些年头了。
胖子开始埋怨起自己来,如果在家那会儿多看点书,这会儿也不会迷糊了,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广东这边多雨,建在地下的古墓多有被水漫过的经历,两旁的泥墙摸上去也带着一种湿滑的触感。蒙蒙的潮湿气息透过泥土,充斥在甬道内部。
这种潮湿的感觉,令胖子很不舒服,他本身就长得胖,身上有层厚厚的油脂,被湿气一冲,他仿佛浸入到了一片粘稠的沼泽当中。周围的每一寸空间都饱含冰冷的气息,顺着身体的感官,沿着皮肤下的神经,激起了一撮撮细小的鸡皮疙瘩。
幽闭的甬道内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抑,使每分每秒都倍感难熬。
那是一种突然间出现的感觉,好像在背后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窥伺着自己。
胖子知道这是一种错觉,却无法摆脱这种想法。那双眼睛先是盯着自己的后背看,然后移到脖子处,接着是后脑勺。胖子能感到视线的变化,是因为从后背,脖子,后脑勺传来的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它一路往上爬,始终不曾消退。
一张青面獠牙的脸渐渐浮现出胖子脑海,似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不想回头,更不想看见,可是那份逐渐递增的压力下,胖子还是回了头。
确实什么也没有,马灯照不穿的黑暗里,只有安静在缓缓的流淌。
这条甬道终于出现了变化,一成不变的甬道尽头多了一处阶梯,周围泥墙的缝隙里长出了一些生活在黑暗的中的蕨类植物,它们的叶子很细,曲折的茎蔓从阶梯上爬过,又穿进了另一侧泥墙。
好歹这地方还有植物生长,至少不像先前那般死气沉沉,可这些长在暗中的蕨草,倏地看去时,犹如一根根生物的触手。当胖子递近马灯,光线打在上面时,蕨草忽然簌簌的动起来,差点没把他吓死。
一些生长在黑暗里的植物对光线特别敏感,受到光照后便会本能的保护自己,如收起叶子,藤蔓收缩之类的。但虽然晓得道理,突然这么来一下,也够常人喝一壶的。
“这地方真是瘆的慌,胖爷第一次倒斗,可不要碰上些不干净的东西。”
胖子嘀嘀咕咕的说着话,踏过阶梯。这当口,黑暗中豁然亮起了火光,由近及远,一个个按在墙头的烛台上腾起了火焰,整片空间大亮!
“卧槽……”
胖子大骇,蹬蹬后退,不料踩在了一根茎蔓上,滑倒在地。那绿色的藤条收到光线刺激,迅速抽搐起来,胖子的双脚立刻被卷在了里面!
“咔擦。”
距离胖子数寸远的地方,缓缓升起了一方墓碑,当它完全没出地面之后,差点撞上胖子的鼻子!
“砰砰砰……”
胖子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的跳动声,这声响仿佛传入了周围的空气,封闭的墓室里“咚咚咚”的直响!
胖子张开的嘴里泛着一股苦味,喉咙干涩的像是能冒出烟来。这突然起来的一幕,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得空间在摇晃,有一种迷幻的晕眩。
“呼……”
胖子沉沉的出了口气,刚想站起时,又发现脚踝处缠着一根蕨草的茎蔓。他用力去扯居然没有扯断,只好取出小刀,插进一处空隙,猛的一割。
“呀……!”
一声好似婴孩啼哭的声音在茎蔓割断的刹那突然响起,等胖子集中精力再去听时,却仅能听到自己散乱的呼吸声。
“幻觉,一定是幻觉。”
血,自己的脚踝处满是粘腻的鲜血!胖子呆滞的望向自己的匕首,血珠自刀刃上凝聚,一滴滴的淌在衣服上。
那声音不是幻觉,这血是藤蔓的?
“去你妈的!”恐惧累积到一定程度后,胖子忽然间愤怒起来,他朝着墓室里猛地喊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胖爷就在这,有种的放马过来!”
这道怒吼似乎耗尽了胖子的力气,他呼呼的直喘气,等到怒意消去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还有穿着的那件衣服,也已被渗出的汗水给打湿了。
“是退,是进?”
胖子一阵犹豫,这地方绝对邪乎,他记起范掌柜说起的关于弥桑花的事情。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叶开一千年,花叶相错,生生世世永不相见。而这朵弥桑花之所以有黄泉彼岸的意思,是因为这种花香能吸人魂魄,让人失去意思,只剩一副无用的肉身。”
“这花香虽威力惊人,但要造成危害,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要足具规模,弥桑花连成一片,释放出浓郁的花香。二是要长期吸入,才会失去神智。人身上有三魂七魄,花香将魂魄抽离,人渐渐的陷入到自己假设的幻境中,不可自拔,在迷幻中慢慢消亡。要蕴养出弥桑花,需要数不清的鲜血去灌溉,唯有在被血液染透的大地上,弥桑才会开花。”
需要数不清的鲜血灌溉,弥桑花才能生长。也就是说,他所站的地方,在过去不知死了多少人。而这流出像人血一样的蕨草呢?是不是也是一个异种?
“不能就这么回去!胖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岂会被这种东西给吓到!”
忽然有画面闪过脑海,那是有关过去的零星片段,刹那间记起来的东西虽然少,但已经足够了。
有时候,耻辱的记忆能够压碎恐惧。
胖子咬了咬牙,重新观察眼前的墓室。
左右各三根石柱顶起了整座墓室,长约三丈,宽两丈的墓室地面铺着一块块灰色的地砖,四周的墙壁规则的排列一盏盏烛台,明亮的火焰隐隐在跳动。
而最显眼的就是那块忽然从地砖内升起的墓碑,石块表面纹理均匀,面向墓室内侧的一面上,刻有一张诡异的图案。
刻画这些图案的人一定是个大师,胖子由衷的想到。
石碑上刻有一座高台,一个像是祭祀模样的人站在高台上,两手举向天空。高台下跪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从当中分开,好像在迎接着什么,可中间那条道路却是什么也没有。
在画面的最上端,靠近右边的地方,是一双模糊的眼睛,它似乎是石块自然纹理形成的,又像是雕刻的师傅刻意为之,但这却是整幅画面最核心的地方。
这一双半开半闭的眼睛,竟给胖子一种无比阴森邪恶的感觉,当两者对视之时,胖子最终主动挪开视线,他的双眼在短暂的接触后,产生了一种轻微的痛感。
“好神奇的东西。”
胖子好奇的触摸眼睛的纹理,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传了过来。
“咔擦,咔擦……”
胖子的手指触碰到了眼球的刹那,好像按动了某样东西,地表内突然响起阵阵齿轮转动的声音。
“这是……机关?”
是什么机关?伏火,箭雨,流沙?
胖子呆了一会儿,拔腿欲跑向外面。下一刻,胖子面前陡然升起根根石柱,退路由此断开!
来不及给胖子懊恼的时间,石栏杆外,那无尽的黑暗里,突然闪烁光亮,忽左忽右,难以捉摸,它像是……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珠子。
就在阶梯下方,它越来越近了,胖子已经听到那穿透甬道,渐渐传来的……脚步声。
广州老城区。
一座陈旧的居民房里,华福安惬意的躺在扶手椅里,喝着一杯已泡过数次的香茶,心情愉悦的点了根烟,猛的吸了一口。
自从回报了少主的行踪,被上头大力赞扬一番后,华福安感觉到自己升迁在即,过不了多久就能从广州调离,到更好的堂口去报到了。
虽然广州还算不错,可终归不及北京,上海那边能捞到的油水多,再说,广州这一带的墓实在不多,偶尔想出去倒倒斗,赚些外快也不知道往哪里下手。
不过这一切,马上就能改变啦……
“砰……!”
居民房里,那扇古旧的木门猛的被撞了开来,四分五裂木块的散了一地,华福安怔了怔,心下猛然一怒,骂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臭小子敢……枯……枯叶大人!”
华福安飞速窜了上去,扶起摇摇欲坠的枯叶,看着他满身鲜血的模样,心下大骇,“是谁,谁能将家族的朵颜三卫伤的如此之重!”
“少……少主危险!快……快去!他……他来……”
华福安呆若木鸡,欲要询问的时候,枯叶已经昏了过去。
“这李清一好生厉害,竟将枯叶伤的如此之重!时间紧迫,得快些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嗯,北京那边也得发一份电报,否则光凭附近堂口里的弟兄,只怕不是李清一的对手。”
华福安草草将枯叶安顿下后,迅速布置起来,一份份电报从这间破旧的老宅里向四方送出。
这世间事,有时候就是这般巧合,如果枯叶晚昏迷一会儿,把话说完,那接下去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