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洗的夜空,悬着一轮弯月,蒙蒙的月华洒下江面,江水泛动,水波凌乱之间,似飘起了纷纷雪花,又似那点点的碎银。
渡船口,条条泊船内已亮起了烛火,明光漫过了层层软红纱帐,穿透了扇扇雕木舷窗,似盏盏明灯飘悬于江面之上。
这里是吴淞渡口,上海滩堂子汇聚的场所,是风花雪月的地方。
这儿的姑娘们多来自苏州一带,在黄浦江,吴淞江上用一条条花船接客,对象大多是各乡来沪投考的秀才。到清代上海县西城门长驻扎重兵,娼妓开始登陆。
等到乾隆,嘉庆那会儿,半公开的妓院已开始盛行。光绪帝以后,上海的堂子快速发展,很快衍生出等级制度来。
所谓“书寓”乃是上海堂子等级最高的一种,房舍上乘,屋内布置高雅,**唤作“先生”,除年轻美貌之外,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美名曰卖身不卖艺,只不过交易称呼的委婉一些,有个“两情相悦”的过程,然后便是留宿过夜,所需嫖资极高,非一般人敢问津,客人多是些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之流。
第二等的叫做“长三堂子”,房舍逊色一些,姑娘也较“先生”略逊一筹,收费以三块银元为标准,即陪酒收三块,同床收三块,打茶围点心也收三块,长三由此得名。
第三等则是“二三堂子”,顾名思义,只有两项服务,即陪酒和过夜,每项收三块。
吴淞渡口,红船下,不知有多少富贾豪强,甘愿一掷千金,只愿博美人一笑。又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忘却了曾经欲功成名就的伟念,于伊人裙畔,袅袅香风里,醉生梦死……
“仙儿,今晚上可有许多大人物来看你表演呢。现在你得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待会儿那些男人见了咱们仙儿的舞姿,肯定会惊艳的傻眼咯!”
“我理会的,月姨。”
古朴的铜镜前,女子挽着发髻,拿起薄薄的红粉朱砂纸放在唇前,轻轻的抿着。她夹起一只墨笔,在黛眉的末梢轻柔的画着,素净的手指微微挑开桌案上的铜盒子,取出一对翡翠耳环,一根墨玉簪子,就要佩戴时,那莹然的眼却看见了盒子里的一只小狗玩偶,女子的心弦似被触动,那略施粉黛的容颜绽放一抹浅浅的笑,于灯火下,美丽的不可方物。
这艘停泊在吴淞渡口的红船,在上海众多堂子里都颇具声名,其一是它船身巨大,可以招待数量众多的客人。再者,里面的姑娘个个漂亮,多数都是“先生”级别,因此汇聚在此的嫖客们非富即贵,令这艘红船成为上海滩知名的温柔乡——醉梦楼。
今夜的醉梦楼非同往常,上海堂子里最出名的舞姬,清仙子将会登台献上一曲如梦令。若是以往,想要与清仙子见上一面都是千难万难,可如今只要去醉梦楼,便能一睹美人风采,这个机会可是不常有的。
红粉幔子装饰下的渡船中,一片人头攒动,有地位的都在舞台四周的桌椅旁坐下,更多的则是挤在更后边的站台上,为了一个好的位置,纷纷唾口大骂,还耸着膀子死命的往靠前的位置挤,甚至大打出手,直到被小斯轰出了几个闹得最凶的看客后,红船内的嘈杂声方才小了一些。
“嘿,今天真是热闹。没想到一个舞姬表演,竟然惹来了那么多的大佬。瞧瞧这架势,就算是丽都大舞厅的小凤仙也望尘莫及吧!”
“你懂个啥子!不说清仙子的美貌,光是气质就能甩开那小凤仙几条街,这可是上海滩的大众情人啊,不知道有多少大佬都惦记着她呢。想想看,若是有一朝一日,清仙子能躺在我的床上,就算立马叫我去死,也心甘情愿啊!”
“哈哈!别白日做梦了,这件事连我都不敢想,何况是你?”
“你说什么!不服单挑!”
“嘘!轻点声。快看,黄老板来了。听说这一次清仙子出台跳舞,就是黄老板的意思。啧啧啧,看来又是一朵鲜花要插在牛粪上咯!”
渡船口的门帘被两个身着黑西装的保镖扯到一旁,夜色的阴影下,一位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缓缓的走了出来。男人上套一件乌金蚕丝大马褂,下着一双鹿皮花绒卷边鞋,他背着的双手正转动一枚戴在拇指上的流云白玉大扳指。男人长相颇为丑陋,黝黑的面颊上满是点点的麻子,可是当那双狭小的眼睛扫视厅堂内部的时候,整片气氛都渐渐压抑下来,纷杂的人声也化作为轻声的窃窃私语。
“黄老板,别来无恙啊!”
黄桂荣看着来人,紧绷的嘴唇扯过一道牵强的微笑,“原来是金显扬金老板,没想到这阵风,把你也给吹过来了。”
“这不是赶来见见清仙子一面嘛。”金显扬哈哈一笑,凑近黄桂荣,低声问了一句,“黄总探长,不知蔡家镇上的地皮,有没有进展?”
“今儿只论风雅,不谈公事。”黄桂荣淡漠的回道。
“哈哈,是我昏了头,都忘记今晚到底啥是正事了。”金显扬面色一僵,马上又赔笑道,“来来来,黄老板请上座,老金我早为你占了个位子。”
黄桂荣应了一声,跟着金显扬慢悠悠的走近台子,一旁的人哪敢坐着,立马站了起来,一时间“黄老板”,“黄老爷”的招呼声响成一片,黄桂荣面色淡然的点点头以作回敬,在最靠近看台位置的酒桌旁坐了下来。
“黄老板,金某先在此祝贺您喜得良缘,抱得美人归!”金显扬满斟两杯酒,一口喝下,“这上海滩最漂亮的女人,马上就是您的小妾咯!”
“哈哈,好说好说!”黄桂荣心下大喜,想道,“这姓金的还挺会说话。嗯,等这事情办妥后,看来那块地皮我得亲自跑一趟了。”
这时,醉梦楼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一片迷蒙的光影缓缓将围在酒桌中央的舞台笼罩进去。所有人都意识到,清仙子的演出就要开始了。
舞台上不知从何处升腾起阵阵白雾,彩色光线交织进雾气中,折射出令人心醉的蒙蒙光晕,片片花瓣自楼顶飘然旋转,落尽那薄雾里,点缀着这座无数目光正汇聚着的舞台。
乐手们开始抚琴弄竹,灵动的琴音,渺渺的笛声仿佛从天外而来。看客们的心绪不知不觉已被环境所染——忘却凡尘无尽事,一曲尽诉醉梦楼。
丝竹之音骤然停歇,仙雾缭绕的舞台中央,一道倩影若现若现。女子面容被一条银丝手绢遮去一半,洁白的长裙上点缀着朵朵盎然的青莲花。清仙子出现的如此突兀,似乎真是自天上坠入凡间的仙女,那星眸闪动,一颦一簇,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清仙子微微躬身,那张在丝巾后抿唇一笑的容颜,虽看不清晰,却格具诱惑力,如同猫爪挠心般令人心痒难耐。
清仙子轻点玉足,乐声重新奏响。此时此刻,在这醉梦楼里,只有一个主角。
“黄总探长,您的眼光果然不一般啊!”金显扬眼睛直直的瞪着舞台,那双凸起的眼球真令人担心会从眼眶里一下子蹦出来。
“我黄某人的眼光,向来都是不错的。”黄桂荣得意的说道,“此番是仙儿最后一次登台,你可得好好饱饱眼福,以后可没这机会了!”
“哦?最后一次?黄老板的这句话,我有些听不太懂,不知能否为在下解释一番?”
黄桂荣正憧憬美人入怀的美妙滋味,耳中却忽然传来一道不和谐的话音,他顿时望了过去。
倏一见到此人容貌,黄桂荣当真是惊艳到无以复加。好在过去的几次生意里,与花家照过面,否则初见这位花大公子,还真以为见着了仙女。
“原来是花访月,花公子。”
黄桂荣难得没有因话被打断而发怒,反倒是一副乐呵的样子,还有一丝不被察觉的心痛,长的如此漂亮的人儿居然是一个男儿身,上天真是没眼啊!
“赶的巧,刚好路过醉梦楼,听说仙儿姑娘要登台献舞,便来瞧瞧。”花访月一抖折扇,不客气的坐在了黄桂荣这桌上,拂去额前散乱的发丝,抿唇笑道。
真是太漂亮了,黄桂荣心想着,却听见一道咽唾沫的声音,身旁的金显扬早已看呆了。
“难道花公子也对仙儿有意思?”黄桂荣笑问,“这却是有些可惜了。”
“这消息来的如此突然,也不知……”花访月盯着着面前的一脸麻子,语气有些别样的意味,“不知李清一可否知道。”
黄桂荣面色一僵,他现在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三个字,说话间多了几分不耐烦,“这就无需花公子操心了。”
“要得,要得,我当然得操心。”花访月道,“本来我以为,上海滩里只有李清一与我争夺美人,可如今却又多出了一位黄老板,我怎能不操心呢?”
“花公子,黄老板,良辰美景,仙子献舞,这机会可是相当难得的紧啊,我们有什么事,等到仙子跳完舞再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眼见两位马上要磨枪擦火,金显扬不得不出声调解。
“也好,仙子的心意不是随意能糟蹋的。”花访月柔声道。
黄桂荣轻哼一声,目光转向高台,清仙子曼妙的身子再一次震撼着他,若是不能将此等美人纳入怀中,做人还有何意义。
况且,品古轩如今自身难保,从线子那得到情报,有一个从北京来的强大势力已经盯上了品古轩,加上李清一畏罪潜逃,法租界发布通缉令,连带着品古轩也遭了秧。
这种机会如果不把握住,我还叫黄桂荣吗!至于这长得比仙女还漂亮的花访月,嘿嘿……把你一同纳进来又有何妨。
黄桂荣如此想着,眼角瞥向花访月妖冶的容颜时,笑容里多了一丝淫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