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夜色笼罩了整个炎凰。
万家灯火渐次亮起,如果神灵从天际俯瞰,就会看到炎凰的土地上,渺小的人们用焰光组成了浩瀚的灯海,这个古老的国度正在温暖的光明里走向他们平静的新一天。
此刻,整个国家的制高点——炎凰宫里,后花园正处在一片安逸的平和之中。
竹篾与油纸制成的精美灯笼投出暖黄的光影,手工匠人按女皇的喜好,精心雕出了各种各样的猫儿面孔与身姿,这些活灵活现的小影子正伴着风在洁净的青石板地面上轻轻跃动。假山之上流水叮咚,不知从何处机关里飘来的浅白薄雾弥漫在园中,好一派烟雨朦胧、云遮雾罩的柔美神秘景观。名贵的金甲虫隐在叶间,发出悦耳的鸣叫声;豢养在笼中的美丽雀鸟婉转啼鸣,羽毛上流转着宝石一般的迷幻色泽,一眼看去便知身价不菲。
静谧的夜,一切本该惬意而温柔,直到——
“我雇你真是瞎了眼睛!你今天差点害死我知不知道?!”
后花园回廊的侧门旁,老太监李总管正气急败坏地对着一名身穿布衣的少女破口大骂。那少女虽然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麻短打,然而却依旧眉目如画、神采飞扬,一双杏眼之中满是戏谑神情,正是白日里在炎凰三十一面前喝醉的少女。
“李总管,抱歉,人家这不是喝醉了嘛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下次我肯定能办妥当的!”
少女刚刚才被李总管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依旧挂着一副笑脸,颇有些无赖的意思。
“求求您了,怎样都好,别把我送回姑姑那里去就成!”
“你这臭丫头,竟然还有脸笑!你是在小看咱家吗?”李总管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再留你,你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两排提灯宫女恰巧路过,见了此景,一边快步走开,一边捂住袖口互相窃窃私语。
“也不知李总管去哪找的这野丫头”
“好像听说,是从宫外一个叫什么六婆的人那里弄来的呢。”
“啧,区区一个下城区来的乡巴佬,李总管也敢放她上殿,不出问题才怪呢!”
“就这模样还能得陛下的赏赐,我们老老实实干活,没半点好处得”
李总管脸色憋得好像猪肝一样紫红,暂时收住了责骂,等着众宫女走得远了,一把拉起少女的胳膊。
“啊呦!李总管你要干啥,你不是太监么?”少女惊诧地叫出了声。
“我、我呸!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污七八糟的东西?!跟咱家来就是了!”
李总管吹胡子瞪眼,拉着她来到了园侧的一间暖阁外,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大串黄铜钥匙,挑出了一把打开了门,然而他气得手腕颤抖不已,连捅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插入了锁眼。
少女探头看了看门内,疑惑地问道:“李总管,您不赶我走了吗?”
“哼,你这死丫头算是走狗屎运,犯了如此大不敬之罪,陛下竟然还想赏你。换做别人,早就丢到火山里烧化了!”李总管不屑哼道,“陛下有令,让你在宫中候命等赏,今晚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此处。”
“呼吓死我了!”
少女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慢慢走到了门口,正要走入暖阁中时,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又转回了身子。
“你、你又要干嘛?”李总管被吓了一跳。
“姑奶奶,算咱家求求你了,听话成不成?再弄出什么乱子,咱家可真的遭不住了!”
“差点忘记了李总管,您让我等着也行,但是能不能先帮人家一个忙?”
少女缩了缩脖子,嘴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枚小小的酒窝,模样分外俏皮可爱,随后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块木牌,递给了李总管。
“这是什么鬼玩意?”
李总管接过木牌,只见牌顶穿着一根草绳,挂在少女的脖子上,木牌上面画着一张笑脸和一张哭脸,在两张表情下分别写着“优”和“差”两个篆体大字。
“这是姑姑给我们每个打工仔发的评价卡。李总管,既然陛下都没什么话说,您就屈尊动动手指,赏脸给人家一个好评,也不会少块肉对不对嘛?”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杆乱糟糟的秃笔,伸出舌头,像小狗一样舔了两下笔头,然后大大咧咧地戳向了李总管。
“”
李总管张大了嘴巴,整个人彻底僵住了,两人呆呆地站着,大眼瞪着小眼。
“啊,对不住对不住,不好意思!”
片刻之后,少女恍然大悟,将笔头转向自己,重新递出。
李总管颤颤巍巍地接过了秃笔,额头上突然暴起了一根青筋,抓住木牌在哭脸上狠狠地打了好几个血红的大叉,随后一把丢到了少女脸上。
“你这扫把灾星!!!白天害得我差点掉脑袋,还有脸找我打分?!”
少女没料到李总管竟然会拒绝自己,吓得跌坐在地,茫然地捧着木牌。
李总管气仍未消,指着她鼻子骂道:“今日你运气好,陛下开心,容赦了你大罪也就罢了。若是你下次还这般吊儿郎当,定会丢了小命,你给咱家记清楚了!”
那少女耿直了脖子,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正色道:“既然李总管不肯给人家好评的话,那人家也不能呆在这里了啊。”
“大胆!”李总管抓住了她的衣襟,威胁道,“陛下让你在宫中等候,你敢抗旨不遵么?!”
少女摸了摸后脑,傻笑道:“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六婆’的手下,既然拿不到好评,那留在这也没什么用了,对不起啦!”
“你这死丫头”
李总管话未说完,只见少女俏皮一笑,伸出指头晃了两下,一道耀目金光从她身后窦然闪过,竟从李总管掌握中再次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想关住姑娘我,还是嫩了点啊呦!”
御花园外的夜空中,金色的光环再度亮起。
少女从半空中的光晕中脱出,狠狠摔落在地。她摸着脑袋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招牌微笑,但是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像是苦笑了。
她拍了拍身上灰尘,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本子打开,用秃笔写上了“玖玖玖”三个大字,写罢往前随手一翻,只见纸页之间满是红色的计数,密密麻麻地排满了整个本子。
“完蛋,只剩一次机会了,怎么和姑姑交差啊”少女口中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没有半点懊恼的表情。
“算了萤萤,你自己胡思乱想也没有用,马上去找下一份打工吧!下一次肯定能拿到好评的!”
“那个姑娘,劳驾起来下,你挡着路了。”
少女正聚精会神的给自己加戏,浑然没有发觉身边有人,被突如其来地一句话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见自己正坐在小路正中间,一名小太监提着灯笼站在自己面前,满脸疑惑神情。
“啊!”少女立即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让在了一边:“对不住!”
小太监摇了摇头,嘟囔道:“这宫女好生奇怪”随后回过头,对着身后长声道:“江统领,您这边请。”
黑暗夜色之中慢慢踱出一人,正是江御流。只见他神情凝重的盯着少女,眼神之中满是警觉神情,而右手已然放在了黑刀刀柄之上。
少女见江御流如此,“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军爷,您这般警惕我作甚?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
江御流一言不发,与那少女擦肩而过,随后站住了脚步。
小太监拉了拉他衣袖,奇道:“江统领,您怎么了?陛下还在观月亭内等着您呢!”
谁知小太监话音刚落,远处御花园内传来一阵呼喝:“江统领,快、快帮咱家抓住那贼丫头!”随后便见李总管踉踉跄跄从门廊后跑出。
只一瞬间,江御流从背后拔出了短剑,猛地转了一道剑花,呼地一声带着劲风刺向了那少女头顶。
“啊啊啊啊!”
那少女吓了一跳,连忙向后连退几步,避开了江御流这一击,娇嗔道:“你干嘛打人啊?”
“深更半夜,宫女多半是成群与卫士一起巡夜的,像你这样单独一人,实在太奇怪了。”
江御流手持短剑警觉,寒声道:“敢跑进宫里来撒野,哪来的点子,胆儿不小啊!”
“我说你这窝瓜脸,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少女满脸疑惑,挠了挠头。“算了,不和你们说了,人家还赶时间呢,走您!”
说完伸起手指凌空一划,耀眼金色光圈刺破夜幕,罩在了她头顶之上。
江御流见势不妙,大步冲上前去。
但是那光圈眨眼间便已合拢、转瞬即逝。夜幕一亮一暗之间,御花园外又恢复了静谧。江御流一招扑了个空,险些没收住脚,伸手在地上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子。
“这是什么情况?”
他难以置信,急忙转身四下打探一番,哪里又有那少女的身影?
“江统领!”李总管拖着肥胖的身躯一瘸一拐地跑到他身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江御流将他搀起,质问道:“怎么回事,大总管?方才那女孩是何人?”
李总管摆了摆手,顺了好一会气儿,这才骂道:“嗨,别提了,晦气!她是咱家找来给陛下助兴的杂耍艺伎,陛下赏识她的绝活,想留她在宫里。她却不识好歹,执意要跑。”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混进宫的刺客。”
江御流听他说完,放下了戒心,视线却依旧看向方才那金光闪烁之处,心道:“但是方才那光怎么看都不像是艺伎能够做到的把戏。”
“算了算了,连江统领都拦不住她,那就由她去吧!反正留着她在此,不知道还会不会捅出篓子来!”李总管喘匀了气,旋即恍然一惊,说道:“您是来见陛下的吧?陛下早些时候让咱家派人去寻您来着。”
小太监对李总管行礼道:“小人正准备遵照公公吩咐,带江统领去面圣。”
“正是如此,既然方才之事虚惊一场,公公护送至此即可。”
江御流收回了视线,对李总管和小太监抱拳道:“江某自去面圣,就不劳烦您了。”
“是。老奴实在不好意思,为了区区一个艺人惊动江统领。”李总管正要躬身道歉,江御流伸手拦住了他,说道:“李总管折煞了,您算起来是江某的老前辈,江某又怎敢受您礼数?”
“江统领谦虚了,您青年才俊,老奴自当居之下风,怎能相提并论?”
李总管谄媚地搂了搂江御流肩膀,借机亲近了一下,随后万福道:“那老奴就此告退了,请您快些去观月亭会见陛下。”
李总管一番客套话说罢,带着小太监径自返回了御花园。
江御流目送着他二人离开,随后慢慢走到了方才那少女消失的地方,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然而地面青砖却是光滑洁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甚至连泥土颗粒都没见到。
“奇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江御流眯起了眼睛:“凭空消失这种事情可不是寻常的魔术把戏,区区艺伎而已,真的能办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