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一心摸了摸胡须,犹豫了半晌后,重新盘腿坐在了徒弟对面,打开了话匣子。
“阿流,想必你也知道,上古之时因妖兽作乱,炎部的大头领炎凰联合了当时的三大部落,也就是水部、土部、金部一起诛灭了妖兽后,才得以建立如今的炎凰国。所以我朝历代无论如何封疆扩土,总有炎、钟、江、岳、四洲地界不变,因为那是开朝四大神通家族所属的土地。”
“不错,这故事小时候娘同我讲过许多次。”江御流点头道。
“据传当年有通天妖兽玄青危害人间,睁眼为日、闭眼为夜,不仅以四方山岳金铁为食、以云梦大泽清水为饮,更是将天下黎明苍生之神魂七情当做其修炼筑基。天下生灵尽遭涂炭,百里不见活物。”
“是啊,那妖兽可当真是厉害,万幸的是当时的天下四大部族联合而起。炎部大首领之炎凰、水部大首领之江天诏、金部大首领之钟万里、土部大首领之岳腾沙四大尊神齐心合力,最终在玄青谷之战中成功诛杀了通天妖兽,天下才从永夜中迎来了黎明,社稷江山得以复生。”
宇文一心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若是手边有块醒木,便真的要化为说书先生了。
江御流皱了皱眉,打断道:“可师父,这只是神话故事而已啊?”
“呵呵~”
宇文一心摸着丛丛白胡,表情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流,这并非是神话,而是当真确有其事。”
“这”
江御流微微张开了嘴巴,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憋了好久之后才开口问道:“既然确有其事,那定有史书或文物记载才合理。就算如此,徒儿也不明白,这神话传说和我家二十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今日若是不与你说些什么,你怕是不会罢休了。”
宇文一心啜饮了一口茶水,悠然道:“也罢,你年纪已足够了,老是瞒着你的确也不行。”
他站起身来,走到身后的厢房内,半晌后取出了一份绢布质地的卷轴回来,摊在茶几之上缓缓展开。江御流凑了上去,发现这绢布竟是一卷长长画作,上面的颜料已然有些斑驳褪色,怕是有些年头了。
宇文一心笑道:“这是先帝炎凰三十年轻时赠与老朽的,算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年没翻开过了。当年正是她告诉了老朽这段故事。只可惜她”
宇文一心闭上了眼睛,丛丛白胡随着他脸上肌肉轻轻颤抖着。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指向了画卷之上的图案。
画卷上,一团好似黑雾般遮天蔽日的巨大妖兽悬在画布中央,体型巨大到几乎遮盖了天空,血红的日轮只有它的双眼般大小。在它的身下,有三名英雄正手持武器与它搏斗。
“四大部族首领虽然勇武过人、各有绝技,然而那玄青妖兽实在太过强大,寻常手段竟然无法伤它。所以火部大首领炎凰一决定集四神之能,铸造一把能够彻底斩杀玄青的绝世神兵。土部大首领岳腾沙奉命制造了锻造的炉体,金部大首领钟万里主持打造,但是无论使用任何金属材料,都无法造出这把武器,于是”
宇文一心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手指移向了画中最上方的英雄。
只见那画中的英雄须发戟张、怒目圆睁,手中持握着一把光芒四射、剑身仿佛燃烧着火焰的长剑,直扑妖兽玄青,做出刺击的体态。
“于是,炎凰决定以身祭炉、投身于滚滚烈火之中,用自己的骨肉凝聚成型,神兵至此终于现世,按炎凰遗愿,命名为‘刈神’,意思就是收割妖神首级的兵刃。不过由于炎凰一族火魂之属,导致此刀灼热异常,普通人甚至无法逼近,更别说使用了。只有水部大首领江天诏发动水部秘术,或许才能勉强压制刈神之力。”
江御流看向画面最上方的那位英雄,问道:“他就是江天诏么?”
“不错,水部大首领不愿炎凰白白牺牲,铸造一把绝世兵刃却无人敢用,于是自告奋勇,豁出性命持握刈神,并带领众部落士兵与玄青正面进行终焉之战,刺画便是描绘了这场昏天暗地的究极搏杀。”
宇文一心说罢,将画卷重新卷起,说道:“后来的故事就人尽皆知了,妖兽玄青伏诛,天下得以重生。为了感激火部大首领所做出的牺牲,火部炎凰氏一脉被奉为皇帝,其后人继承了祖先炎凰之号,以数字代替了名字,一代代传承下来。到如今陛下这一代,已经是第三十一世了。”
“这若是承认这故事是真实历史的话”江御流仍旧不敢相信,“那岂不是证明世间当真存在过妖兽和神明这种东西吗?!”
宇文一心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怀中,意味深长道:“你方才问为师有无证据证明这段过往,其实证据一直就在你的身边寸步不离。”
江御流呆住了,缓缓看向了怀中的黑刀。
“玄青身死后,江天诏因使用刈神变成了废人。火部封帝之后,为表彰此举,任命水部江家历代长子为皇族禁卫军首领。这把刈神自然也交由曾经使用它的江家人保管,成为了传家之宝。历代江家族长无时无刻不把它随身携带,妥善保管。”
宇文一心的话掷地有声,敲打着江御流的脑海。
“是的,这柄与你一起从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黑刀,便是‘刈神’!”
“难以置信”
江御流睁大了双眼,巨大的震惊席卷浑身上下,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我们江家族人,是当年水部之后?”
“不错,你爹爹在过世前,不仅是炎凰卫大统领,还身兼江州的世袭军马节度使,掌管江州封地一切大权。若不是那场大火几乎烧毁了半个江州,如今这位置该是你来坐。”宇文一心接着说道,“而方才这位岳峻崇岳大人,正是土部岳家的后人,也是岳州军马节度使。”
“他是爹爹的友人么?”
江御流有些意外。
“若是算年纪,他应该比爹爹大一些才对。”
“虽然年长一些,但是确是如你所说。所以就在你家大火灭门那件事情过去后不久,这老匹夫怀疑有人陷害你们江家,想彻查事发真相,但却不知为何惹怒了先帝炎凰三十,被迫辞官归田。”
宇文一心说到此处,寂寥地叹了一口气。
“哎自从他离开了朝廷,为师继续干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先帝虽然法外开恩,没有下令处死他,但也连下了三道御令,命他此生只得在岳州封地的地界内活动。为师平日军机繁忙,加上不愿让先帝误会,也就一直没去寻他。如今他跑回炎凰城来见为师,算是犯了大逆之罪,按律当斩。为师也不知他为何要冒此风险回来。”
“大逆之罪,按律当斩大逆之罪,按律当斩”
江御流听到此处,不自觉地托起了下巴。
“阿流,你在说什么?”宇文一心拍了拍沉思着的徒弟,奇道。
“师父,世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定有深层的原因。如果真的如您所言,这位岳大人选择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到炎凰城来,就一定不会只是为了和师父您叙旧下棋的。”
“唔他的确提起过,有什么事情想告诉为师来着。”
江御流正准备再细细询问,却忽然听得一阵模糊的呼喊声,朦朦胧胧地从府外的回廊传来。
“老爷!老爷!宫里的使者来了,说有要事禀告”
“啧,这些个小厮整日没个稳重,大吵大嚷的。”
宇文一心低声骂了两句,转对江御流说道:“阿流,为师知道你是个务实之人,不信这些妖神之说。有些没提到的事情,下次得空了再与你详谈。”
江御流心中一团乱麻,一时间的确难以接受,但是黑刀此时便静静躺在怀中,由不得他不信,只得对师父抱拳躬身,道:“听凭师父安排,多谢师父透露内情。”
“阿流,你记住了,探明真情固然重要,但是切不可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宇文一心摸了摸他头顶,眼中浮现出一抹温情。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须知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徒儿明白。”江御流扶起了师父的胳膊,“外面怕是来催促的,徒儿扶您出去。”
“走吧~”
飞鸟掠过已经沉入西山的最后一丝晚霞,天色暗淡了下来。
师徒二人刚走进院内的回廊,却见一名小厮提着灯笼,快步闯进院内。
宇文一心见势不妙,对江御流使了个眼色。江御流会意,站住了脚步。
“何事如此慌张?”宇文一心双手负后,大声喝道。
那小厮走到他身边,俯首低语一阵。宇文一心听罢,面色陡沉,问道:“人在何处?”
“启禀老爷,就在庭院外面,要叫吗?”
“叫!炎凰宫来的使者,怎能怠慢了!”
“是!”
小厮提着灯笼,一溜烟又跑了出去。过不多时,一名清秀的小太监夹着拂尘,急匆匆迈着小碎步走进了庭院。
“啊!太好了,江统领你果然在这里!”
小太监看到江御流,顿时如释重负,对着江御流和宇文一心各行一礼:“咱家跑去云梦斋去找您,结果您不在,就寻思着您是不是来镇国公的府上了,果然没错!”
“找我?”江御流有些意外。
“宴会算时间还没开始,催得这么急么?”
“不不不,不是宴会。陛下让您立即进宫前往御花园观月亭议事,不得拖延。”小太监面色变得有些惶恐,嘴唇颤动了几下后,终于说出了口——
“新科状元卢向阳于今日申时,在炎凰殿内身首分离,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