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吧。”
男子从面前的小方桌上拿起了茶杯,瞧着江御流波澜不惊的脸,笑道:“在腥风血雨的黑暗之城,还能见到这般有些牌面的场所,江统领也有些意外吧?”
“的确没有想到。”
“哈哈哈,在下只是开个玩笑。一言堂在下城区说话还有些分量,道上的兄弟们也给脸面,经常照顾,所以有些穷酸家产,比起上面的大户人家,实在不值一提。”
那男子啜饮一口清茶,随后提起桌上茶壶,翻过一盏茶杯,给江御流也斟了一杯。
“江统领,请用茶吧!”
江御流拿起茶杯握在手中,闻了一下升腾的水汽,只觉沁透心脾,氤氲水汽之中带着一丝隐约的清凉感,显然是极好的茶叶。
“好茶!”
他细细的抿了口,对着神秘男子说道:“虽然您方才说过,一言堂内人人都唤作猫头鹰。但是江某还是觉得不甚妥当,能否请阁下”
“既然您如此在意,那叫我阿鸮就行。”
未等江御流的话说完,猫头鹰男子便抢先将答案公布了出来。
他双手十指交叉,靠在椅子上笑道:“这次是真名了,江统领以后若是还有需要帮忙的,如此吩咐在下便是。”
看着猫头鹰男子阿鸮自信的样子,江御流轻轻地小口品了下茶水。
“此次事情作罢,一言堂再不欠江某什么人情了,鸮把头不必客气,还是先帮江某解决眼下要紧之事吧。”
阿鸮听着提起了正事,不由下意识的耸了耸肩。
江御流见状,有些疑惑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阿鸮无奈地坐起了身子,靠近江御流,语气变得有些诡异地说道:“说到此事,在下觉得还是事先提醒您一声比较好,那位和卢公子接触过的人,并非我一言堂门下的眼线,而且好像”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
“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疯疯癫癫的。您能不能问出有用的东西,在下也不敢保证。”
江御流听他如此说道,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将方才阿鸮击毙流浪汉所用的铁羽毛放在了桌上,随后轻轻推给了他,说道:“无论怎样,江某只能谢你帮忙。”
“您太谦了。”
阿鸮摆了摆手,语气毕恭毕敬道:“以江统领之能,岂有能阻您的难题?一言堂只是出手替您打发了些小麻烦罢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江御流听了,心中暗自叹道:“这番说辞既没有煞了他们一言堂的风头,也没有辱了我的面子。而且讨好了我,还能让一言堂在下城区内更加安全,起码不用担心被炎凰卫对付,好一番滴水不漏、漂亮至极的场面话。”
“至于这暗青子,江统领若是瞧得上,就随身带着吧!”阿鸮拿起了铁羽毛,在手中把玩了两下,又递还给了江御流,“以后再到下城区来的时候,不必再遣人送信了,直接在路边寻找画有猫头鹰图案的树洞,将这羽毛送入其中即可,我们会马上来寻您的。”
江御流犹疑了一小会,但是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淡淡道:“谢了。”
便在此时,屋后的升降机的轮轴嘎吱嘎吱地响了起来,随着一阵吵嚷声飘入了屋中。
阿鸮放下了茶杯,站起身来。江御流却是眉头一皱,觉得那吵嚷的嗓音分外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难道是她不会吧”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肌肉止不住地抽动了两下。
“江统领?”阿鸮奇道,“您这是怎么了?”
“轰隆!”
随着升降机的缓缓停靠下来,两名女仆推开了栏门,侧身让过。
一名活泼少女立即从门内跳了下来,笑道:“这里就是一言堂吗?真是个好地方啊!”
这活泼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许久前曾见过的疯丫头——枫萤萤。
“我真是活见了鬼!”
江御流仿佛听到了心里某些东西碎裂的声音,捂住了脸,急忙转过了身。
谁料枫萤萤眼神毒辣,还是看清了他的样貌,立即绽开了一抹欢脱的傻笑,挥手道:“啊!大好人!真是巧啊,咱们又见面啦!”
阿鸮虽然戴着头罩看不清表情,但听枫萤萤这么一说,也大出意料之外,迟疑道:“枫姑娘你、你认识他?”
“当然啦!”枫萤萤歪着脑袋,笑得十分灿烂。
阿鸮没有再说话,意味深长地交叉着双手,看上去似乎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枫萤萤身边的两名侍女却都吓了一跳,立即拉住了她大声训斥道:“管好你的嘴巴,别有的没的瞎说,这位可是个大人物!”
谁知那疯丫头枫萤萤毫不顾忌,一把甩脱侍女,大声道:“还能是谁,大好人就是大好人呀!我就是认识他嘛!”
江御流远远站在墙角,面上略带厌恶神情,对阿鸮说道:“别误会,我们不认识。”
阿鸮不紧不慢,站起来对他风度翩翩地躬了一身,赔礼道:“对不住,江统领,我早就说过,她脑袋有些不对。”说罢又转对枫萤萤,在她面前站定,柔声问道:“枫姑娘,你当真认得他的话,应当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
枫萤萤想了一想,发现的确还不知道江御流的姓名,露出一排光洁的白牙,嘻嘻傻笑了两下:“啊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告诉人家呢,不过就叫大好人也没什么,顺口!”
枫萤萤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胡话下来,阿鸮竟然也不知是什么发展。
他走回到江御流身边,迟疑着问道:“江统领这是怎么回事?她看上去也不像在撒谎,难道您真的”
江御流捂住脸摇了摇头,对他悄声道:“鸮把头,能换个人么?此人此人江某怕是应付不来。”
“恐怕没办法。请恕在下多嘴一问,您为什么想要换人呢?”阿鸮慢慢问道。
“这”
谁知江御流听他这一问,竟然语塞了起来,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面上依旧努力装出一副冷淡的表情。
“只是与、与此人有些过节,怕是没法好好说话。”
阿鸮转过头看着他,面罩下的一双犀利眼睛中射出质疑的神色。
江御流亦是目如冷电,毫不退让,好似铁了心一般不想和枫萤萤打交道。
“您若是定要问有关这位标靶的消息,以一言堂的手段,只能找到她了。”过了一会后,阿鸮说道,“请江统领恕罪。”
“为什么?”江御流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回答。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阿鸮指了指那正在一旁玩弄着侍女头饰的枫莹莹,语气也颇为无可奈何:“这枫姑娘也是隶属于下城区一个大帮派的弟子,名叫六婆。此门派江统领可能没听过,但是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手眼通天。他们的把头名叫三姑姑,不仅不争地盘,反而可为出了价格的任何客户做任何差事。”
江御流听了,托起了下巴,看向枫萤萤脖间挂着的木牌。
枫萤萤感觉到江御流的视线,立即丢下手中不知从哪拔下来的羽毛,高兴叫道:“大好人!你在和鸮把头说什么悄悄话呢?让人家也听听嘛!”
“所以这个门派等于是一个出卖人力的劳务所?”
江御流懒得理她,继续对阿鸮问道:“这个叫三姑姑的把头,手下养着一大批什么都会的鬼才弟子?”
“可以这么理解,而且这门派内的弟子的确卧虎藏龙,各有看家绝技。三百六十行内,除了我一言堂独断的眼线情报外,哪一行六婆都能派出人手去做好。”阿鸮说道,“六婆与我们一言堂也因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门下人员也有来往。这位枫萤萤姑娘便是大概三个月前,被三姑姑派出去卢府当差,做了卢公子的侍女。今晚她过来,本来是打算给一言堂临时当差的,不料正好叫您撞见了。”
“就她这德行,也能伺候人?”江御流听了,心中有些难以想象,但是并没有将吐槽说出口来。
“江统领,实不相瞒,虽然一言堂眼线众多,但您要查的那地方,水可真的太深了。”阿鸮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说道,“我手下的猫头鹰们,最近没人敢接近那里。”
“却是为何?”江御流问道。
阿鸮顿了一顿,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明,随后才道:“他们他们都说那个地方在闹鬼。只见有人进,没见有人出来过。这位枫姑娘恐怕是唯一一位知道您那位标靶情报的人了。”
江御流长长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处。
“大好人!”枫萤萤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吵吵嚷嚷道,“大好人,你是特地下来找人家的吗?”
“闭嘴!”江御流终于忍无可忍,怒道。
枫萤萤顿时打住了话头,伸出手指在嘴上划过,做了一个封死的动作。
江御流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接受现实,转对阿鸮抱了抱拳。
“多谢了,一言堂帮了大忙。等结案后,江某再来亲自道谢。现在若是您不介意,这位这位枫姑娘,江某暂且带走一问。”
“您客气了,请便。”
阿鸮见他终于妥协,似乎也松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了茶杯,叮嘱道:“此事蹊跷,请您万事小心。”
江御流再对阿鸮抱了抱拳,转对枫萤萤没好气道:“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枫萤萤却并没有跟着,反而一脸呆滞,将嘴巴高高鼓起,好像在腮帮子里藏了一大把瓜子的松鼠一样。
“你这是在干嘛?!”江御流实在弄不懂她的脑回路,奇道。
枫萤萤急忙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两根食指贴在嘴唇上,拼出一个叉形。
江御流恍然领悟,无奈地长叹一声:“唉你可以说话了。”
“唔啊,憋死我了!”
枫萤萤噗地一声吐出了憋着的空气,拍了拍自己胸口,吐槽道:“大好人,你以后想干什么都行,别不让人家说话就好。”
“别废话,过来,有事情要问你。”
江御流转过身去,顿了一下,又道:“还有,我不叫大好人,区区姓名江御流,记住了。”
江御流说罢,再对阿鸮抱了抱拳,随后径直走出了屋子。枫萤萤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缕微笑,跟上了他的步伐。
“好的大好人,记住了大好人。”
“你这!!!”江御流无可奈何的吼声从屋外远远传出。
阿鸮目送着两人离开后,身后的两名女仆弓下了身子,伏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少主,需要婢子们派猫头鹰盯着么?”
“不必了,江御流何许人也,不必咱们操心。”阿鸮低下了头,眼中闪着诡黠的光,“况且这个事情本身并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刀那种东西,怎会还存在于世界上,真是有趣”
阿鸮说罢,举起了手,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屋中灿烂的灯火顿时应声而熄,一切重归于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