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莹莹捧着她的工作日志,咧开一口细碎的小白牙,兀自像个土拨鼠一样傻乐。
不过,她还是慢慢从江御流那上挑的眉峰里意识到了什么,心虚地垂下了眼睛,小声道:“你,你听我解释嘛……”
“我不听。”
江御流抱起胳膊,冷淡地望着她,“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手下的人。若你是——”
他身上不知道哪儿的骨节发出嘎巴一声响,吓得枫莹莹朝后一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脆弱的小脖子。
强大的气场释出,夜宵店老板莫名手一哆嗦,朝烤串上撒下去半罐辣椒面。众食客同样背后一凉,不知道为什么,这间喧哗的夜宵铺里,突然整齐地静了一瞬。
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片刻后,店里便再次恢复了热闹。
枫莹莹瞪大眼睛左右看看,突然回过神来。她望着虽然没有表情、但是明显不爽到了极点的江御流,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即将失去宝贵的工作机会,赶紧努力撒娇:“大好人大好人你最好了!你就信我一次嘛!这次我会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干劲去加油的!真的真的……”
江御流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嘻嘻哈哈的、有点脱线的少女。
如果她有尾巴的话,此刻应该摇成了一朵花。
震惊朝野的悬案,他只获得了这样一条细如蛛丝的线索。线索的一端,是皇帝的信任与命令,另一端却指向这样一个不可靠的少女。江御流不可能信任她,但在这桩谜案里,他必须向她借力,并且——
卢府的内情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此行的危险性不言而喻;但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如果枫萤萤有所隐瞒……这一局便可先破而后立。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木牌丢还给了枫萤萤,沉声道:“这样吧,我不仅要进卢府后园,还要找到卢向阳住的屋子。事情办完之后,你得带我出来,不能被卢府里的人发现。办得到的话,这个勾我就帮你打了,怎么样?”
“嘻嘻!”
枫萤萤马上露出了招牌傻笑,不假思索地拍了拍自己胸膛,一口答应道:“我就知道大好人一定会救人家于危难之中的!没问题,尽管交给无敌的枫萤萤吧!”说罢把木牌伸到江御流面前,递上了秃笔。
“来来来,大好人帮我把这个勾打了。”
江御流闲适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莹润的小手,平静地道:“你得先带我进去,不然打完钩你跑路了怎么办。”
小手唰一下缩了回去。
枫萤萤扭头看墙,充满怨念地咂嘴:“啧,一个大男人这么精明。”
她音量不大,但是嗓音脆嫩,整个店的食客都默默望向她对面的江御流,这场面,饶是铁面仙也有点坐不住了……
“明明是你太蠢了!”
店老板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他大嗓门,黑脸膛,看起来忠厚老实,风风火火举着漏勺走过来,往她的碗里添了一把面条,顺口对江御流吐槽道:“这位军爷,小的不知道您要雇这疯丫头做什么,但是您可得想清楚。她上个月给我打了一周下手,差点害得我关门!”
……看来这也是九百九十九分之一的苦命人。
江御流捏着眉头叹了口气,又排出了两枚铜板,对店老板说道:“多谢,结账吧!”说罢站起身对枫萤萤吩咐道:“走了。”
“不是吧,现在就去?!”
江御流也不管她如何哀叹,转身掀开帘布走出了小摊。
枫萤萤顿了顿脚,恋恋不舍地放下刚吃了两口的小面,追出来问道:“那我们去哪儿啊?人家还饿着肚子呢”
“别废话,跟着。”江御流目不斜视,回答亦是简洁明了。
江御流功底深厚,在中城区蜿蜒崎岖的陡坡和楼梯上如履平地。苦了他背后的枫萤萤,提着裙摆抡着腿咬牙追他,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绕得头晕眼花,竟不知目的地是何处。
两人在中城区绕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家小店门口站住了脚。
枫萤萤累得气喘吁吁,撑着膝盖抱怨道:“大好人,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有话直说行不行?!”
“到了。”江御流指了指小店的招牌,“你在此等候,我马上回来。”
枫萤萤抬起头,只见招牌上写着“万世花圈纸艺寿衣”八个大字,差点把刚刚吃下肚的晚饭喷出来,失声道:“大好人,你活得好好的,干什么要来白事店啊?难道你得了绝症?放心,虽然咱们才认识没多久,但是相逢即是缘,你的钱财家产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江御流懒得训斥她,拉开店门走了进去。枫萤萤自讨没趣,却没有沮丧,竟然跟着他屁股后面进了店里。
“不是叫你等着么?”江御流不胜其烦,怒道。
“人家还没见过白事店里什么样呢,再说了这店子又不是你开的,进来看看还不准咯?”枫萤萤白了他一眼。
“随便你吧”
江御流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对掌柜的道:“麻烦请出两个五尺的花圈,把竹篾支架换成竹竿,捆绑的麻绳换成钢丝。”
“客官,你这”
掌柜的面露难色,正要开口拒绝,却见江御流二话不说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快点。”
“是是,我这就给您去办。”
掌柜的连忙收下银子,点头哈腰地跑到店内里张罗去了。
江御流倚靠在柜台上,看着枫萤萤到处东看看西看看的好奇模样,突然想起了一事,开口道:“你先停一下,我还有个问题想问。”
“嗯?”枫萤萤将一顶小白纸帽顶在了头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转身看着江御流,“大好人,你想问什么呀?”
江御流抬起手指托住了下巴,脑海中回想起了她两次伴随着神秘金光消失的奇异画面。
“第一次我们在宫中碰到的时候不对,不止这次,还有在缆车站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凭空不见的?”江御流双眼炯炯,直视着枫萤萤的脸,“那道金光可不是寻常的江湖把戏,你别想着能骗我,最好实话实说。”
枫萤萤也直直地对着江御流的视线,饶有兴致地侧头打量了两下。江御流反而被她看得有些发毛,说道:“赶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以为你应当知道呢,没想到”枫萤萤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但是江御流却不知为何浑身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这寒意并不是感到了什么明确的危险,而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即将要发生的大事一样。
“你是什么意思?”
枫萤萤抱着后脑,咧开嘴巴笑道:“也对,你既然能够活到现在,说明你没有见识过那边。唔难怪你会问我这个呢”
“回、答、问、题。”江御流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四个字。
“好啦好啦,反正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枫萤萤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想蒙混过关。但是江御流不依不饶,伸出指节敲了一下柜台,说道:“你还想要那个好评吗?”
枫萤萤难得被他堵了一次,扁了扁嘴,说道:“是货真价实的法术啦,可以转移到另外一个空间的法术!我家老妈教我的。”
江御流啧了一声,有些愠怒:“你当江某是三岁小孩一样好骗么?”
“哇!人家都说了吧,你绝对不会相信的!”枫萤萤非常不服,大声辩解起来,“明明什么都不懂,还非要装出一副以为知道很多的样子!”
江御流沉叹一声,心道:“这丫头疯疯癫癫的,现在看来就是个只会吃喝的蠢货,我竟然还想着能从她口中套出什么东西来,的确是江某太天真了。”想到此处,挥了挥手,怫然道:“算了,就当我刚才没问吧!”
谁知枫萤萤是个牛一般的倔脾气,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劲,反而紧追着刚才的话头不放:“大好人,你是不信这世上有法术么?”
“青天白日、朗朗山河,岂有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江御流自然是不相信。
枫萤萤伸手到怀里,正欲掏出什么物事,但是半途之中停下了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也扫兴道:“哼,若不是担心你这死人之身,人家还真想带你去那个世界去看看,狠狠打一打你的脸。”
“你这丫头,说谁是死人?!”
江御流平日里身居高位,哪有人胆敢这样骂过他?听了枫萤萤一通口胡,饶是他生性冷淡,也当真有些动气了。
“当然是大好人你啊,还能有谁?”枫萤萤挠了挠头,竟然不似是在开玩笑,表情分外认真,“人家也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死了这么久还能动弹到现在的。不过这世上的奇事本就很多,死人还能动,也不算太稀奇的事了,估计你自己也习惯了吧。”
江御流正要发作,此时店老板从后台抱了两幅巨大的花圈出来,气喘吁吁道:“客人,烦请搭把手!”
江御流怒哼一声,暂时将枫萤萤的胡话丢到了脑后,一手一个接过花圈,见枫萤萤还在店内四处闲逛,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没好气地说道,“喂,过来,看看能不能进去。”
“啥?什么?”枫萤萤问道。
“花圈,我要你贴在花圈里面。”
枫萤萤睁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大好人,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江御流口吻平静得让人发毛,“你在卢府当过差,那里的人肯定认得你的样貌,不想办法躲藏怎能进去?别废话,天快亮了,再磨蹭就没时间了。”
枫萤萤没有办法,只得一脸嫌弃地走到花圈旁。江御流将花圈靠在墙上,说道:“你自己上去,踩在竹竿上,抓紧了。”
“人家可是女孩子,你不来帮一下么?”枫萤萤嘟起了嘴。
“你的身手很好,别装了。”江御流反而往后退了两步,“快点。”
“唉,我可真是个命苦的女子,摊上的怎么都是这些怪人”
枫萤萤嘴上一边碎碎念着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胡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花圈,两只手牢牢抓紧了竹竿,整个身体呈大字型架在花圈上。江御流举起另一个花圈,将她盖了起来,好似两张面饼夹住了一只穿在竹棍上的烧鹅。
“应该没问题了。”江御流弄完,打量了一下花圈,只见枫萤萤整个娇小的身体都被严严实实的遮在了白纸之下。
“大好人,这里面好闷!”枫萤萤的声音从花圈中传出。
“忍一忍!待会进了卢府之后,你千万不要出声!”
江御流说完,双手握住花圈的竹竿支架提起,边走边嘱咐道:“别乱动,否则摔下来我可不负责。”
“嘿嘿,赚到了!”枫萤萤站在花圈中间,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感觉到了自己正在晃晃悠悠地移动,不由得咧嘴笑出了声,“坐轿子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啊?嗯不对,虽然我没坐过轿子,但是这感觉更像骑马!大好人现在就是人家的马儿了,驾!跑快点!”
“给我闭嘴!”江御流虽然体质卓绝,举着花圈行走并不感觉吃力,但是听了枫萤萤的话,瞬间有种想把她丢入城下的冲动。
“给我闭嘴!”
这一瞬间,江御流有种想把她丢入城下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