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里大声领命,带着手下人马先行出发追了上去,心中满是苦涩。超过十二个时辰的追杀,自己本部手下几乎已经伤亡殆尽,傍晚的时候,自己若不是因为恰好马失前蹄躲过了一箭,此刻也都已经埋在了雪地里。那人的脑袋做夜壶?我去你娘的,狗东西你怎么不自己往前冲?这一路下来折损的兄弟没有三百也快差不多了吧?结果就只换来了对方十余人的性命,这还是天下闻名的皮室精锐吗?
可是肚里虽然牢骚,违抗命令他却不敢,只能尽量将与那人的距离保持的安全一些。那人虽然箭矢早已用光,弓也在昨日折断,可只别说他手中马槊还在了,就算是他赤手空拳地站在地上,自己也绝对不能靠他太近了,最多远远围着便是。阿奇里心中打定了主意,甚至隐隐盼望对方能早早逃脱,好结束这场令自己感到恐惧、疲惫以及绝望的追逐战。
天明时分,周同追上了齐季四人。
准确的说,是四人在道旁等候周同,他们再也跑不动了,路旁倒毙着两匹战马,这是周同昨日在一次反冲锋中抢来的。若不是靠着这些抢来的战马,他们甚至连坚持到昨日中午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到了此刻,已经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周同咬了咬牙问道:“老齐,你怎么样了?再坚持坚持,咱们就能……”齐季苦笑着有气无力地打断了他的话:“别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这些假话就别说了!”他朝李辅抬了抬下巴:“老李说咱们走错路了,这路越走越偏你没发现吗?”
周同望向李辅,李辅也是回以苦笑,他对道路也不熟悉,耶律锋手下自有领路之人,那人却不是他,否则也不会让他到后队来断后了。
周同又将目光投向另外两人:“完颜,萧大,你们认识路吗?”粗壮的完颜莽声应道:“我是个渤海人,哪里识得这里的路?”脸庞瘦削的萧大道:“某也不知,某和老李一样都是南京人,这里也没怎么来过。”这二人中,渤海人完颜的名字便是叫做完颜,并非金人的姓氏,渤海人乃是金人的附庸族群,因此金军中也有不少渤海兵。那萧大却是名地道的金人,四大姓中的萧氏,全名是萧合不禄其野达,周同嫌弃别人名字太长,干脆直接呼为萧大。
周同皱眉道:“咱们不能在此地停留,要不干脆弃马爬山好了,这样的话追兵有再多的马也追不上咱们。”官道旁便是一座大山,也不知道叫甚名字,山势看起来并不怎么陡峭,但是树林茂盛灌木丛生,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烟,想来能找到足够的食物供自己几人所用。
齐季道:“这主意倒是能避一避,可是咱们几人在这山中能究竟能撑得了几日?若是没了战马,下得山来又如何南归?”
完颜嚷嚷道:“我们渤海人个个都是打猎能手,只要老齐你们几人撑得住,随便几日都没问题。”渤海人乃是渔猎族群,完颜这话倒也不是虚言,只是这战马没了确实也是个大问题。
周同看向李辅和萧大:“你们两位呢?此刻队伍已经失散,咱们的任务也没法再继续下去,你们怎么打算?完颜你呢?”他这是向三名金兵确定一下打算,毕竟与对方三人都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有了战斗之谊,此刻不能不顾虑三人的想法。
完颜见那两人都不说话,先行开口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是渤海人,我就随你们走就是了。不过先说好,每顿得管饱。”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玩笑话,这个莽汉子见场中气氛沉闷,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调节。
周同望向萧大,这名瘦削的金人皱眉质疑道:“若是某家要此时离开,你肯放家某走?”
周同很疑惑他怎么这么问,他回答道:“如何会不肯?这不是在问你们的打算吗?”
萧大想了想又问道:“那,某家想将这几匹马都带走,如何?毕竟你等接下来进山也用不上。”
周同道:“这事可不能答应你,毕竟老李还没说话,说不定他也要呢?”他看向李辅,却见李辅脸上的神色又似好笑,又似难过。他道:“老李你这什么表情,不相信我还是舍不得走?”
李辅长叹一声,苦笑道:“你又不是我的浑家,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此刻我回去只怕也免不了一死,罪名定然便是里通外国,那么我还能去到哪里?”说道这里他神色暗了下来,心中祈祷:“老天爷啊,求你保佑我爹娘,保佑阿芸和两个孩子都平安无事,让他们都不受我的牵连吧……”
周同没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只是听他要同自己等人一道,心下大喜,当即对萧大道:“老李不走,这些马儿就都是你的了,你这便先走吧。不过切记那几匹马可都是军中战马,屁股上都留有印记,你若是不想被抓住,就得小心处理才是。”他怕萧大带走这几匹军马被人发现举报,故此再提醒一番。
萧大神色古怪地看着他,就好似他脸色有什么好看的图案一般,周同被盯得不明所以,伸手朝脸上擦去。旁边齐季总算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嘲笑萧大道:“你这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吧?别看我这哥哥在杀人时毫不手软如同杀神一般,可你也还要知道,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雏儿,你又不是大姑娘,他还能明白你那点小心思?”
见周同仍是一头雾水,萧大忍不住叹息道:“哎,某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了?某可是土生土长的金人,萧述律的后代,现在竟然沦落到和南人厮混的地步!萧家先祖在天有灵,请不要责怪某这不肖子孙吧!”
周同此番总算明白了过来,他大喜过望,上前两步保住萧大肩膀,在他背上使劲拍了几下,赞道:“好兄弟!”
萧大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别这么恶心好吧?浑身臭得连某家这个淫人都受不了。某只是不想与你为敌,日后死在你手里,只好站在你这边罢了。”
周同此时心情极好,虽然形势万分危急,但他心中被一种莫名感动所充满,顿时觉得任何困难都难不倒自己:“真把老子逼急了,偷偷杀他个回马枪,将那什么萧得让的脑袋砍下来做夜壶倒也不错!”
他吆喝着催促道:“既然大家都决定了,那就赶快起来,别学死人躺地上了。谁还有刀?”完颜从后腰摸出一把割肉用的小刀扔给他:“就只有这个吃饭的家伙了。”
只见周同来到倒毙的一匹马旁,将那小刀从马后腿处划下去,看样子是想切下马腿来做食物。可是那刀平日里只是用来切熟肉所用,哪里切的开坚韧的马皮?更何况那死马此刻已经被冻的如同石头一般?周同只试了几下,那小刀便已经卷刃无法再用。他发起性子,干脆一脚踩在马腰上,双手抱住那条马腿用力一掰,随着“咯嘣”一声脆响,那死马被周同的蛮力硬生生将一条后腿掰了下来。周同如法炮制,将另外一条后腿也掰了下来,他一手提起一根马腿互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对四人道:“要是那些狗追兵再追上来,老子就用这两条腿当大锤使,也能砸的他们屁滚尿流了罢?”四人对周同的力气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各自收拾东西。
周同被这几人嫌弃得有些无趣,他来到自己的大黑马边上,摸着它的脸道:“马儿啊马儿,谢谢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啦,可惜我们要爬山不能再带上你们了。”他一边说一边将马鞍马缰都给卸了下来,然后轻轻拍了拍马背:“你自由啦!”大黑马马好像也有所感应,先是将脸凑过来蹭了蹭周同,随后一声嘶鸣,慢慢朝远处走开。周同又将剩余几匹战马一一放生,看着它们逐渐远去,心中万分难过:“这可都是上好的战马啊,若是能带回中原……可恶的金狗,连几匹马都不让我留下!”
他对齐季恨恨地道:“日后若是有了机会,咱们非得回来搞他一票,搞个几百几千匹马回去!”
齐季还没吭声,一旁的李辅苦笑一声:“现在说什么这些还有何意义?看看那边,这些狗贼追得咱们好紧,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啦!”
周同回头一看,远处树林旁的官道上已经隐约出现了追兵的身影,他呸了一声,骂道:“这些狗贼也就是靠着马多,等咱们上了山,看看他们还怎么追!”
五人也不再废话,将能丢的东西都丢在雪地里,周同将一条马腿丢给完颜,自己拿了另一条,再捡起那支马槊,这武器他可舍不得丢,这段日子来已经使得惯了,就算在树林里不方便施展,那槊锋取下来也好歹是一件利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打算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