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日夜搬运也处理不了多少尸骨,直到一个月后,朝廷大军……”
“是你!你是惠彦圣僧!”齐季突然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因为动作过猛几乎将桌子都碰翻,他一脸的激动:“你就是惠彦圣僧?真是你老人家!没想到我竟然能遇到你老人家,真是对不住,我,我太无礼了!”他激动之下有些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才好。
周同几人均是满脸疑惑,不知道这惠彦圣僧又是怎么回事。齐季见状,简直是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解释:“惠彦圣僧,那可是传说中的老神仙啊!啊不对,是菩萨,是菩萨,万家生佛的圣僧!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圣僧的传说了,天下人都知道圣僧菩萨修行,救人无数!嗨,都怪我这脑瓜子不灵光,在上京时其实就应该能认出来的,哎,不知道怎么便猪油蒙了心……”
老僧脸现苦笑:“阿弥陀佛!哪里来的什么惠彦圣僧?这世上只有一名寻求救赎的苦行僧惠彦罢了。”
齐季认真道:“圣僧太谦虚了,谁不知道圣僧的功德?说起来小人全家都承圣僧解救过,只是那时小人尚在襁褓中,没什么记忆罢了。”
周同好奇问道:“老齐你不会吹牛吧?襁褓里的事情都还记得这么清楚?你和大师的缘分说来听听听是怎么回事?”
齐季几乎原地跳了起来:“我说周同哥哥你可以啊,这么怀疑弟弟我可不怎么厚道!那时候我虽然还是个婴儿,可这许多年来听我爹娘是说了无数次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周同被他激动的神情吓了一跳,见他满脸亢奋的模样,脸色通红双眼放光,如同是发了羊癫疯一般的感觉,赶紧劝道:“老齐你别激动,手舞足蹈的做个甚,坐下坐下。”伸手在他肩膀一按,不由分说便将他按回凳子上。
齐季受到周同这大力重压,才从那种癫狂状态中稍稍清醒,他定了定神,才对众人道:“你们几位真是孤陋寡闻,连大名鼎鼎的圣僧惠彦都不知道!”他看向老僧,眼里全是狂热:“惠彦圣僧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天下闻名,当初我爹娘因为西北大旱,千里迢迢逃难来到京城,你倒是如何能走得来的?便是他老人家不远万里一路化缘,请求路上的富豪之家施粥救济,逃难的百姓才能有一口吃的,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可谓是万家生佛!”
老僧对齐季的言语毫无喜色,还是一脸的平静,只是不停低声念着佛号。
齐季又道:“后来我爹娘才知道圣僧法号,不过那时已找不到人了,只得在京城中安定下来之后便在家中给圣僧立了长生牌;再后来我慢慢长大,又听说了圣僧在年轻时代州城中的义举……”说到这里,他想到适才沉重的话题,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曾经托你们那边的一个朋友帮忙查过。”他这话是对着周同说的,只是没明确点出东卫的名号来,“心想若是找到圣僧修行之所,无论如何也要带上家中爹娘,还有老祖宗去给圣僧磕个头,也算是了却他们的心愿。”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遇到圣僧!”齐季翻身下跪,直挺挺地道:“多谢圣僧当年的救命之恩,在下替自己和家中长辈给你磕头了!”说完连拜了三次,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这是在报恩,周同等人也不便阻拦,见他直起身来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色,但那惠彦竟然既不阻止,也不理会,似乎已经快要入定一般。
齐季起身来又道:“现下可好了,总算知道大师在代州城外的宏愿寺中,这次回到京城,我便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开了春就北上去代州拜见圣僧!”他此时神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还是满满的惊喜,对老僧的不理睬也并不在意。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如此!”直到此刻老僧才开口说道:“心存善念,日行一善便是最好的做法,便是佛祖得知也是欣慰,老衲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一分力而已。”
周同此时对这老僧惠彦已是十分敬佩,当然佩服的主要是对方的毅力和品行,就为了数十年前做的一件不能说是错误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为内心赎罪,这样的人无论是僧是道,是官员还是百姓,都值得他人敬佩的。
又过了一阵,惠彦见众人不在讨论,这才又开口继续道:“自那以后,老衲便一直留在北地,希望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百姓寻出一些福祉。”听到这里,周同心中恍然,自家老滑头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最后听闻狄太尉的死因,这才心灰意冷回到了蜀中,想到这里,他对这惠彦和尚更是好感大增。可是都是佛门出家之人,为何有惠彦这样的大德高僧,也有十方禅寺的那种恶僧的存在?难道真的如四娘所说,世间万物均是善恶相存?
他不及细想,便听得惠彦继续说道:“可是北国时常南侵,我便算能提前探听到一些消息,再报与朝廷知晓,也是阻止不了战争的爆发。”周同听到这里心念电转:“看来上次在上京,这老和尚果然是打听到了一些内情,这才前来示警?只是当时说的也太隐晦了一些,若不是后来那耶律璜也提醒了一次,只怕便要被困在上京了。”
“如此又过了十余年,这情形总是如此这般继续,老衲不停反思,是否还有其他法子,能消弭这世间的兵祸?说来惭愧,后来的这些年,老衲也想不出甚么法子,只能妄图以佛法感化金人,因此也时常游走与上京、南京等金国贵族聚居之地,可惜收效甚微。”
听到这里,周同忍不住起身朝惠彦抱拳行了一礼:“老禅师高义!在下师尊也做过和大师类似的事情,后来是遇到一些事情,这才回蜀中隐居。只是在下疑惑,金人所在之地,除却我大汉故土之外,大多苦寒不堪,以致生养困难不说,有时甚至连生存也是不能。在下师尊也和在下说过,金人南下入侵我大汉,在他们而言便如狼吃羊一般,无谓对与错;可是于我等汉人而言自然并非如此。想请教大师,大师在北地数十年之久,见得多听得多,此事可是确实如此?”
周同此话一出,便连是完颜萧大也是竖直耳朵,集中了精神,想听听眼前这位高僧是如何回答。毕竟周同说的乃是事实,不关是金人,还有渤海人,以前的契丹人,高句丽人无一不是如此,在生存的压力之下,很多时候他们也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这位高僧能给出一个解决的途径,那么自己的家人或者部族是否便可以不用再继续打仗了呢?
老僧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青城真人真事好本事、好福气!老衲此次之所以找上前来,其实便是想与施主聊上几句。此前施主在定襄与马贼交锋,单骑突阵,老衲刚好便在附近看见,当时实是不知是谁家少年如此了得,这才动了收徒的心思,一路跟到了上京,却是冒昧了。”
“施主之疑问,老衲这许多年来也在不停思考。确如青城真人所言,北地之民生存不易,但这苦寒只是其中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金国朝廷,或者说,百姓自身其实也有一定的问题。”
众人凝神静听。
“北地苦寒,万物生长缓慢,北地之民因此养成了彪悍的民风,以崇尚武力为荣。可是个人武力再高,也打不到那么多猎物供家人生存。特别到了冬天,若是遇上‘白灾’,也即是雪灾降临之时,就连自家牧养的牲畜也会因为缺乏草料而饿死、冻死,如此一来,缺乏食物的北地人不得不向南进发,从我中原百姓手中掳掠生存所必要的物资。”
萧大等人听到这里纷纷点头,他们还算好一些,萧大本就独自一人也没成婚,自是不需考虑太多,李辅家中颇有地位,完颜所在部落也比较强势,都没有太过于缺乏食物。可是其他部落也好,百姓也好,很多便是如同这老禅师所言,每个冬天的降临都不亚于闯一次鬼门关。运气好的冬天,牲畜死的少些,来年又担心草料不够;运气差的冬天,牲畜大片死去,第二年便不知道还能吃甚么。
“但是这样的风俗便导致了北地之人不事农耕,对天灾的抵抗能力非常弱小,金国朝廷也无如同我大汉一般完善的赈济制度,既无常平仓,也没有足够的粮食来储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金人贵族的生活糜烂,朝廷高层挥霍无度,并没有将民间疾苦真正放到心上。”
“这却是为何?说到生活糜烂,挥霍无度,我大汉休说朝廷勋贵,便是民间大户人家,也有不少如此的吧?为何我大汉百姓便大多可以安居乐业,而北国之民便是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