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均知他心中着急,完颜故意一把抓住他:“怎么回事,刚到这里就把咱们抛弃下来?想得到美!几个哥哥还没发话,你倒是说说,你是认罚呢还是认打?”
齐季心中着急,又是作揖又是求饶:“认打认罚,哥哥们说了算,明日给大家接风洗尘,这里便先放过小弟!”说着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道:“你看我这笑容,多真诚!求各位大哥放过!”
完颜在他背上轻轻一推:“赶快滚吧,明日也别来了,先让哥哥们睡个大懒觉!你也多好陪陪家人!”
齐季拱了拱手不再多言,钻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剩余四人手中也没什么行李,周同先和三人商量了一下,干脆先不回家,而是先去找了个地方大吃了一顿,随后又去澡堂子美美的泡了好一会,将身上的老泥搓了半斤下来,头发也让人好好梳理干净,这才穿上新买回的衣服,几人一起出了澡堂子。
四人中,除完颜以外,其余三人都是长发,完颜却是渤海人惯常的髡发,此番泡澡堂之时,他一发狠,干脆将自己剃成了光头,此刻头上照例顶上了一顶皮毛,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长出周同等人一般的长发。
周同问三人,是要回家休息还是要看看东京的繁华,结果三人都道说是不着急休息,难得今日正好是元宵,纷纷要周同带他们去看看齐季适才提到的州桥夜市。
周同大赞道:“说起来这州桥夜市我也没去过几次,不过确实是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又离大相国寺不远,想来那边的花灯也是最美。那咱们这便走吧,听说有时候元宵灯会,官家也会出皇城来与民同乐,运气好的话你们就能见到咱们大汉天子永兴陛下了。”
几人都很好奇,李辅更是不可思议地问道:“这样的日子皇上竟然会与民同乐?这,这,这……”他这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周同奇怪地看着他:“如何不可思议了?就算我不是京城人氏,也知道自大汉立国以来,皇室便有如此传统,京城百姓都已习以为常,哪有什么奇怪的!”
李辅辩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难道便不担心安全问题吗?万一要是有刺客呢?”
周同一脸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沉重地安慰他道:“唉,老李,我今日才知道,你这么多年在北国受了多少苦,那边到底有多混乱?官家身为这天下之主,在喜庆的日子里和自己的子民一起享受快乐,真的需要担心那么多吗?我跟你说,以前的官家我不清楚,但是现今的官家,老百姓都称之为仁慈皇帝。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讲几件我听来的故事给你们听听就知道。”
“第一件事,是咱们这位陛下刚登基的第二年发生的事情。说是有一日陛下在后苑散步,走一走的,便不停朝后看,随侍的宫人都不知为何,问陛下,陛下也不回答。后来陛下回宫之后,着急地叫皇后娘娘拿水给他喝,娘娘觉得奇怪,便问陛下:‘陛下在外为何不让随从伺候饮水,而要忍着口渴呢?’你们道咱们陛下是如何回答的?”周同说道这里,语气满是自豪,仿佛便是他自己的荣耀一般。
李辅道:“这却是为何?莫非是担心饮水不干净?或是有其他问题?”他这算说的客气的了,只是说不干净,没说是担心有毒。
周同又问另外两人答案,均是摇头不知,完颜更是怒道:“我等粗人上阵杀人那没问题,你那这种靠脑子的问题来问便是强人所难了,还不赶紧道来!”
周同高高扬起头颅,脸上止不住的都是骄傲:“咱们陛下的回答是:‘朕屡屡回头,却没看见他们准备水壶;如果朕问起来的话,肯定有人会被处罚,于是便忍着口渴回来再喝水了!’”
身旁几人听着这回答都觉得不可思议之极,身为一国之尊,在自家花园里要喝点水竟然还需要顾忌到随从会不会被惩罚?萧大忍不住便质疑道:“这事儿是真的?你不会是编故事出来哄我们耍乐子吧?”
周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这等事情可不是一桩两桩,也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在这东京城里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问,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他又道:“不光这一件,我还知道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去年秋天我们使团出发之前才发生的。有一日官家处理政事一直到深夜,又累又饿天气又冷,就很想喝晚热乎乎的羊肉汤,但最后也没有吃成。”
“次日皇后娘娘知道了啦这事,就劝官家:‘陛下日夜操劳,千万要保重身体,想吃羊肉汤,随时吩咐御厨好了,怎能忍饥使陛下龙体受亏呢?’官家是这么回答的:‘宫中一时随便索取,会让外边看成惯例;朕昨夜如果吃了羊肉汤,御厨就会夜夜宰杀以备朕之吩咐;如此一来,一年下来需要羊数百只,若是形成了定例,日后宰羊之数不堪计算。为朕一碗饮食,创此恶例,且又伤害生物,朕于心不忍,因此宁愿忍一时之饿。’这些都是皇城中宫人们听到后私下流传出来的,这就是咱们大汉的皇帝陛下!有这样的官家,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啊!”
“这些都是我听说而来,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无可奈何,不过去年我曾觐见过官家……”
“甚么甚么?你还觐见皇帝?”李辅极为好奇,当下连声追问:“就你一小小的东卫百户,要说远远护卫皇帝我到是相信;可要说是去觐见,这就太扯了吧?”这些日子来,他们三人都知道了周同东卫百户的身份,完颜和萧大倒也罢了,只知道东卫乃是大汉的密探机构,但李辅却还知道东卫还是从皇帝的亲兵,在重大活动之时还要随从护卫,因此见到皇帝的机会也不少。
周同谦虚地摆了摆手:“只是立下了点微末功劳,有幸得到了官家的召见。我跟你们说,我是亲眼见到官家穿的衣服,那领口、袖口都如同我等的旧衣服一般磨得发白,可以说比这这京城中大多数小富之家都穿得还不如!和我说起话来也如同邻家兄长一般,既有威严也有温和,一点也不想我以前想象的那样!”
李辅听到周同这些话,突然就原地愣住了,随即两行热泪便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众人见状都有些发慌,怕他是入了什么魔愣,完颜捏住他双肩使劲摇晃:“老李!老李醒醒!你这是咋啦?”
李辅从思绪中缓过神来,见大家都围着他一脸的关切,不由得悲从心来,热泪止不住地又是流下,干脆直接蹲下身子,抱住头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完颜蹲下身子不停安慰他:“老李,这是咋啦?咱们这都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伤心起来了?”旁边人群有好事者见有汉子当街大哭,心中好奇,纷纷想过来围观,结果全被萧大用凶狠的眼光劝退。
周同也蹲下拍着李辅的肩膀:“老李,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担,别自己一个人憋着,那样没用!说吧,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可李辅此刻哪里听得进去,他被周同的话语勾引起了心中最深沉的悲伤,这悲伤陡然在如此一个美好环境中爆发出来,更是让他一时难以自拔。过了足足半刻钟后,他才稍微止住了崩溃的情绪,结果刚开口说出一个“我”字,一下又痛哭了起来。
众人无奈,只得又等在一旁,让他自行发泄,只是盯着周围众人不要围观过近。
又过了好一阵,李辅终于发泄完毕。他用袖口将脸上泪痕擦拭干净,双眼通红地站起身来。对三人拱手抱拳道歉:“对不住大家,我实在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萧大闷声道:“男儿汉流血不流泪,你这般作态个甚?有甚不痛快的说出来,要提刀子砍人的某也不会皱下眉头!但是你好歹要有个说法,到底何事让你如此失态?”
李辅叹道:“适才周同降到官家如何节省亲民,我便想起了在北国的日子,就算我父子都在军中为大金效力,可是那日子,还是苦啊……老萧你是知道的,我等汉人在军中的地位如何?休说功劳奖赏、粮饷俸禄被克扣,动辄被上官打骂是不是寻常之事?我算是萧大王的亲兵稍好一点,可是那也只是在明面上!暗地里的歧视和疏离无处不在,甚至连吃饭喝水也没人原因和我们一起,呵呵,我们用过的东西他们也绝不会再行使用。”
他越说越是激动,压抑的情绪也开始释放出来:“还有通婚,对不对?可有金人女子愿意嫁给汉人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立刻被逐出家门老死不相往来,生怕……”周同见他越来越激动,自己等人站在街道正中堵住道路也不好,连忙将他拉倒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