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辅挥舞着手臂继续激动道:“生怕被人说自家有汉人女婿,会让家族蒙羞!你们到说说看,我汉家儿郎到底是如何不堪的了!”他说到最后几句话时,嗓音变得低沉压抑,却又有一种声嘶力竭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以往的事情。四人都在心中猜测,或许他确实是曾经有过一段痛心的往事。
萧大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事情,确实是存在,可也是任何单独一个人也无法改变的,某也不知道怎么办。如今的世道便是这样,实话说某也不喜欢,好在现在来到了东京,也不用再有这些烦恼了。”
李辅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人群中不时出现的明显是全家一同出游的老人、小孩、年轻女子以及中年夫妇们,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那种神色的名字叫做希望:“我自幼便听父母时常对我说,若是有机会了,哪怕丢下他们,也要我一定回归中原……我哪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如何能抛弃自己的亲爹亲娘,自己独自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呢?呵呵!”
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继续道:“若不是此番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周同……又说到了开店的事情……只怕我到了个安全的地方,还是要离开大家,寻路回到南京去……”
周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老李,别伤感了,这两天咱们就一起想个法子,先将你家人从南京接来!”他转头望向萧大:“老萧,你的家人呢?也在南京的吧?正好一起接过来吧?”完颜是孤身一人大家都知道的,自然不用再问。
萧大神色木然,只淡淡地道:“某家中老娘三年前便不在了,大哥大嫂看某一贯也不怎么顺眼,这些年来某也是一个人生活惯了,所以还是不接也罢。”
完颜接口道:“不接便不接,没甚么大不了的,正好咱哥俩在一起忙活店里的事情,晚上也好一起作个伴,哈哈!我一人如何做得完这许多事?”
“行了行了,这行事情明日再说罢,咱们先去大相国寺看花灯去,累了饿了就去夜市吃小吃,我请客!”
“废话!不是你请客还能是谁?某身上反正没几分银子!”
“反正我不管那么多,你要吃肉我也得吃;不给我吃,我完颜这醋钵大的拳头也不是只拿来好看的!”
“……”
天空中满月高悬,月亮上的桂花树似乎变得越发清晰,空气中也充满了喜庆的硝烟味道,那是小孩子们四处放鞭炮的年味。四人勾肩搭背,慢慢的融入了热闹的人群,向着前方那光明繁华之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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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同一步三摇地来到吴起庙旁的东卫衙门。
从家到衙门,往日里步行得快些,也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但今日足足花了他大半个时,一路上看着沿路的热闹,只感觉到心中异常的轻松和慵懒。顺着大梁门里大街,晃到了启圣院街,再晃到东卫衙门,远远的便瞧见空荡荡衙门前的一对石头獬豸。这一段道路因为东卫的赫赫威名,路过的行人几乎都是绕着路走,不敢靠近,此刻周同行来,几名守卫中有那眼尖的当即便高声喊道:“哎呀,是周百户!周百户回来了!”
“真的是周百户,百户大人这段日子去哪里去了?我看成千户这大半月来都经常念叨着你。小人这里祝你新年快乐了!”
“哈哈,老常你嘴巴最甜,这里两坛酒给弟兄们分一分,这天气太冷,你们几个站风口上给别给冻着了!”周同一手提着两坛酒,这是刚才路过一家正店时想起来顺手买的,作势要向那老常扔过去,唬得老常手忙脚乱,其他人却是哈哈哈大笑。
来到成风公房所在的小院,他故意在院门外咳嗽了两声,装作清了清嗓子,便听见成风匆匆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周同!周同?”
周同听那声音焦急,心中也满是感动,这哥哥对自己可是真没话说,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是何等的担心自己。他一边大声应道:“成大哥,是我,我回来了!”一边加快脚步进到院中,便见成风站在公房门口的台阶之上,正朝着院门张望。
见到果然是周同,成风喜出望外,两三步冲了上来一把将他抱住,喜道:“好小子,可算回来了!”说着又捏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完好无恙,这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拉着周同的手进了屋内。将周同按坐到一张椅子上,成风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板起了脸:“你小子,好啊!真是英雄了得啊,少年英雄了不起了不起!面对金人最精锐的宫帐军,竟然敢独自断后!这等威风你成大哥可是没听说过,就是不知道你家里的老子,还有你那没过门的媳妇知不知道你有这般厉害!”
周同一开始还很得意,慢慢听着这话就变了味道。他好歹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成风这是生了气,责怪自己不管安全争强好胜。他倒是知道好歹,这是真切关心自己之人才会如此,当下便想张嘴解释,成风制止他道:“你先听我说完!”
他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到周同面前,瞪着他道:“你再如何厉害,也就一名新丁而已,你懂得甚么是行军打仗?一个小毛头,女人的味道都还没尝过就被人赶去送死,被人坑了自己还不知道!”
周同一张脸孔涨得通红,这倒不是气的,而是成风说的话太过粗俗把他给臊的。但成风却以为他是不服气,当下又批评道:“那鸿胪寺的沈扩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他让你去殿后或许没有太多恶意,也是你小子不懂收敛四下张扬所导致的;但那高逡呢?这混账他难道也不懂吗?你真以为他高家之人便是甚么都不会的纨绔了?我告诉你,这些能在捧日军里面站稳脚跟还当上军官的,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周同头稍稍一偏,避过开成风喷出来的些许唾沫,涎着脸讨好地道:“成大哥,这中间是不是有些误会?你看我这不是好好……”
“误会个屁!我告诉你小子,别把人看得太简单了!高逡这混账若是有心,如何能让你一个新丁带着十几名金兵就想将数千金兵精锐拦在桥上?就算你能拦下来一时,莫非还能拦下来一辈子?我倒问问你,他可有叫你何时撤退?可有援兵与你?”
周同被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满头都是汗水。
细细想来,成风所言确是有理。当时虽然情形危急,但高逡作为主将,无论如何也应该给自己一道明确的命令,至少要告诉自己坚持的时间,否则正如成大哥所言,假如自己能一直抵挡得住,难道就真的一直拦下去吗?若说是忘了,这理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捧日军作为禁军精锐,高层军官绝不可能是草包一个。就连后来殿后的小队与使团大队失散,现在看来或许也不是那么简单,搞不好自己等人便是被当成了诱饵,既然无法甩脱追赶,便由诱饵将其引错方向!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余的答案无论如何不可思议,也只能选择相信。周同抬起头来,突然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同时一股怒火也从胸膛中腾起!但随即他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成风道:“成大哥,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过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可能?虽然我不怎么懂,想不出来如何,但是我想齐季也是高逡亲近之人,难道也被他如此抛弃?”
“哼哼!”成风见他仍是执迷不悟,不由得冷笑了几声,随即又长叹了一声道:“唉,你这般单纯,不知道带你进东卫到底是不是害了你。若是当时便知道你与荣王一脉有关系,只怕哥哥我无论如何也是不敢的了,现在看来,或许当时真是做错了。”
“周同你给我听明白了,就算事后来追究,高逡的做法都不能说有多大的错误,他作为主将,唯一的错误只有一条,那就是没有给你最准确的撤退命令。但是这一点没办法拿出来说事你明白吗?”
周同摇摇头:“不明白!为何没办法拿出来说?他若是做错了,难道还不许旁人说?他要是想害我,我会让他知道后果是什么。”
成风摇了摇头,这小子朴质单纯,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大半个月之前,当使团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奔回京城,而又不见周同身影之时,他便感到不妙。当初引他进东卫之时,自己也曾觉得奇怪,为何指挥使开口便赏了一个总旗职位与他?后来才得知这小子竟然是当代荣王掌上明珠的未婚夫,岳丈与自家指挥使算起来还是同门师兄弟!其实那时候自己便已经有些后悔,不该招惹上这小子的。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是无用,再说自己也确实很喜爱这名年轻人。抛开荣王方面的原因不说,这年轻人不光武艺高强为自己平生仅见,而且还不恃才傲物,待人也很真诚,对自己便真的如同兄长一般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