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风绝不会以为周同是因为自己是东卫百户的身份才是如此的,他心中很明白,这小子说楞也是真的有那么一些,什么东卫从来没有听说过,就算自己清楚告诉了他,也没见他露出什么敬畏的神色,这样的相处让自己也很是舒心。
所以后来,自己也算是不遗余力地想要帮助他,提拔他,有什么好任务也是优先考虑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子分明就有些不求上进,随遇而安的性子,却偏偏又在上林苑演武中大出风头,并因此落入了陛下的视线之中,这真是时也命也,由此搞出了被陛下点名要他护送使团出使的这件事情。
陛下的意思应当也是想要锻炼这个年轻人,虽然这个目的出发的原因可能和自己不一样,但总归不是件坏事。周同若是能一直如此走下去,日后还真有可能身居高位,那对自己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可是高逡这个混账家伙,竟然玩了这么一手。若是周同真是因此而死,可以预见的是自己这名引路人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算是沈扩这鸿胪寺少卿,作为使团的主帅,也一定会被愤怒的荣王一系的力量撕得粉碎,绝无任何侥幸。
他耐心对周同解释道:“你想一下,若是你真的战死,而使团得以平安回京,你认为陛下会觉得高逡有功还是有过?”
“这……”周同无言以对,就算他是军队新丁,也知道在面对数千金军精锐骑兵,还能将使节护送回到大汉,无论如何也是大功一件。
成风见他回答不出来,又继续问道:“若是你等一起逃跑,数千金军掩杀过来,不说他人,就以你的武艺,能在乱军之中一定保证沈扩不死?”
周同仔细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道:“不能。我只能保证若是战马没有问题,我便一定能冲出去。”
成风冷笑道:“便是如此了。单从所谓大局而言,高逡其实并没有做错,谁也不能因此而惩罚他,便是……便是有人要为你报仇,也只能以其他的名义,这下你能明白了吗?”
周同神色平静,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确实没做错什么,只是我自己傻了些。”
成风又是一声长叹:“唉,你还是没有明白。不过也不能怪你,毕竟你对高逡此人了解不多,有此想法也是正常。”
他说得口干舌燥,手朝旁边端去,看样子没意识到自己并非坐在桌旁,周同见机得快,赶紧起身到书桌上将茶水给他端了过来。
成风接过茶杯,瞪了他两眼,将茶水一饮而尽,却不起身放回原处,只是端在手里,继续对周同道:“高逡此人因不是渤海郡王府的嫡子,在家中并不如何受宠,地位比之一些下人还不如,说起来也甚是可怜。”
周同点头表示明白,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庶子,在家中的地位确实比不过管家一类的下人,甚至可能连嫡系子弟的亲随也不如,在成年后大多会被给予极少财产后便赶出家门,也有的还是生活在家中,但地位也就变成了下人,做的是下人的事情,待遇自然也差不多。
“因此刚满十六岁,他便向家中提出要求,不要家中分的财产,而是想要进禁军中去。看在毕竟是自家血脉的份上,渤海郡王府同意了他的要求,将他送入了捧日军,成了一名十长,但同时也与他划清了关系,从此不得再向家中提出别的要求。”
“从那以后,高逡便拼了性命的想要往上爬,为了这个目的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两年后他不知如何获得了时任殿前司指挥使张山的赏识,娶了张家的幼女,成了张家的东床快婿。再过两年,因为在外嫖宿之事被他娘子知晓,他岳丈一怒之下将他赶到了环庆军去。”
“没想到此人手段了得,到了环庆军后极为混得开,几任顶头上司都对他青眼有加,官职也一再高升。再加上那些年来,他娘子一直向自己父亲苦苦哀求,张大人又见他似乎有所改变,这才又寻门路将他调回了京城。从此之后他的仕途便一帆风顺,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坎坷,直到如今已是捧日军都虞候,并且很有可能接替老迈的严为成为捧日军副指挥使。啧啧,四十岁的捧日军副指挥使,这个履历可是不得了。说到这里,你可有看出高逡此人有何问题吗?”
周同道:“成大哥你说的这些,我是看不出来有甚么问题,至于说嫖宿甚么的,咳咳,那些公子哥不都是这样吗?虽然这种事情……我也没有做过,但这似乎不能算多大的毛病吧?”
“是啊,表面来看确实如此,可也仅仅只是表面而已。咱们可是东卫,一个人若是短时间装作另外一副模样,或许咱们发现不了;但若是装扮了十年、二十年,那么无论装扮得有多像,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许本性。若是又刚好落在咱们眼中,莫非还不能抽丝剥茧,将真相还原出来?”
成风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咱们东卫若是连这点看家本领都丢了的话,还是趁早解散的好,免得丢了陛下的脸面。”
“此次事情发生后,我当即找人了解了具体的情况,随后便回来查了他的卷宗,这才发现,高逡此人远不是如此的简单。他初到环庆军时遇到一次金军入侵,为了不上战场,他一狠心将自己一条腿打断,对外宣称是从马上跌下摔断的,还在上司面前痛哭流涕,表示不能上战场杀淫人而伤心。”
周同听得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这不可能吧?打断自己的一条腿!他可真下得去手啊?”
“呵呵呵,这都还不算什么。永兴元年的时候,此人故态复萌,强抢了环县教谕之女。后来事情曝光,他为了免于责罚,指使自己的一名亲兵顶罪,自己只落得一个管教不严之责,后来又寻机将那教谕一家杀害。可惜啊,此人做事缜密,这些事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参与的人手也被其事后灭口,我们没法子将他缉拿归案,以至于让他逍遥到了如今。”
周同怒道:“这样的人还能身居高位,不被绳之以法,这天下还有公平可言吗?”
成风拍了拍他肩膀:“小子,你可记住了,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公平?所有的公平都是建立在你自己本身的实力上的。比如现在,你立下大功还逃了回来,就有足够的机会去寻找你所想要的公平。但是!”
他的脸色严肃起来,语气也更加的严厉:“我告诉你这些事情,不是让你去找高逡报仇的!你现在只需要记住此人不可信,日后有了机会,在不影响大局以及你自身的前提下,你才能考虑报仇的事情。现在,你先回家去歇着吧,我给你三日假期让你修整一下,但指挥使哪里还需要你再去跑上一趟,大人这段日子也是担心你的安全。”
周同道:“多谢成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些日子确实有些疲惫,不过还有事情要和哥说一下。”他将逃亡途中李辅、完颜、萧大三人的事情向成风说了一遍,末了道:“所以现在有两件事情,一是想劳烦哥哥再帮忙寻个合适的店铺,二是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将李辅的家人从南京接回咱们大汉?”
成风恼怒地看着他道:“你把你家哥哥当成什么人了?找店铺这种芝麻大小的事情也来烦我?这等事情你自己去寻牙人也好,寻魏良帮你也好,总之别来烦我,我还许多事情要处理,哪里有空再去给你找店铺?至于银钱方面你要是不够也不用担心,你此番立下大功,朝廷的赏赐必不会少,到我东卫内部也会还有奖励。不过哥哥我提前给你通个气,你此番的功劳虽然不小,但想要再朝上升一升,却是不太可能,毕竟你才升百户没多久,岁数也太年轻,我估摸着会在银钱方面补偿你,你也别太在意。”
周同撇了撇嘴道:“银钱能有什么用?除了吃饭也没地方使唤,再说我现在好像也不缺那几个钱,不如换成别的奖励?”
成风见这小子居然还敢对奖赏讨价还价,有心伸脚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但这坐着的姿势实在是办不到,他问周同:“好啊,你想要什么奖励?”
周同心中一直记挂着他从襄阳带出来的那匹大黑马,可是为了逃命也没法子牵着战马爬山,而且自从有了大黑马之后,他也再看不上那些普通的战马了,当下便对成风道:“我的那匹大黑这次没能跟着一起回来,我就想咱们内部的奖赏能不能不要给什么银钱,换匹好马给我?还有就是那支马谡我用起来很顺手,就不打算还回来了,若是可以的话,就再给我换把好弓就行,那弓太软实在不怎么好用。我就这些要求,其他的也不要了,你别这样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