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护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战斗,脸色越来越黑。己方士兵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总算登上了城头,可是往往没过多久便又被守军赶了下来,什么十八般姿势的念头早已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怒火越来越盛,为什么,为什么!这金明寨为何准备得如此充分?难道是消息走漏了?
自己率领大军赶了一夜的路,本应该在天亮前到达,趁守军反应不及的时候一举攻而占之。可偏偏天公不作美,快天亮时下了一场小雨,带路的向导扭伤了脚,影响了大军前进的速度,以至于被山梁上的汉军斥候发现,偷袭计划就此破产,不得不让部队展开强攻——偏偏这金明寨还如此难啃!
嵬名护有些担忧,金明寨的汉军如何会将斥候放到如此远的地方来?他们哪里来的斥候?据掌握的情报,金明寨中只有一些用来传递军情的战马,平时也不会用来给斥候使用,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眼看着云梯损坏得越来越多,可供己方登城的通道也越来越少。一名副将顾不得惹怒嵬名护,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部队伤亡太大了,要不要撤下来休整一番?攻城梯也要再赶一批才行……不然,再这么打下去……也没甚么用。”
嵬名护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城头,幻想战局能出现有利于己方的变化,迟迟不肯开口。副将等了一会,又鼓起勇气再次劝道:“将军若是担心汉军知晓我军行动,不若一面派人打造攻城梯,一面派出斥候劫杀汉军信使;就算要连夜进攻,也得让士兵们稍作休息,轮换上阵才能保持足够的战力,还望……还望将军三思!”
不知道哪一句话让嵬名护的暴怒稍稍冷静,他转头冷冷地看了副将一眼:“你说得对,让儿郎们先退下来休整一个时辰。你去安排人手制作攻城器械,一个时辰后,你部作为先登。”
副将初始时还很高兴,将军不是一个顽固的人,没想到嵬名护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将他发配到了第一线。
“可是……可是将军……”
嵬名护理也不理,转身离开。
一上午的指挥没有李彬感到半分疲惫,可看着叛军如潮水般退去,却突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涌上身来。
不过还远远没到休息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叛军便会卷土重来。这次叛军准备不足,偷袭变成了强攻,可下一次必定会做好准备,战斗也会更加的激烈。军令上要求自己务必要在叛军的攻势前至少抵挡两日,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很重,叛军看起来势若疯虎,只怕……
不多时严宽带着一副疲惫的模样走了过来。一个多时辰的激战,他一直都冲杀在前,虽然仗着身上穿了两层重甲没有受伤,但现在也是累得不行。
“李大人,末将统计了一下,适才的战斗……我军战死一百三十三人,重伤七十五人,轻伤三百四十人,大多数轻伤的士兵都能坚持战斗,民夫死亡二十二人,十九人轻伤,没有重伤。”
李彬招呼他坐下,提起茶壶到了一碗茶给他。
“末将已经将受伤的兄弟安排了人照顾,只是民夫们出现了一些害怕的情形。”
“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等下我来处理便是。”严宽的勇猛李彬全都看在眼里,他对自己的这名副手非常满意,上午若不是对方镇守在城墙之上,只怕己方的伤亡会增加三成以上。
“上午你辛苦了,等会便换我来指挥,你好生歇息一下。”
严宽一口便把一碗水喝干,他确实太渴了,正打算自己再倒一碗,听得李彬之言,当即张嘴便要分辩。
“大人……”
李彬抬手制止道:“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还能坚持,但是你要考虑到叛军攻城不是一日的事情,我们必须要做好轮换,才能有足够的精力来指挥。”
“夏相公率大军在白于道口与叛军激战,这支人马不知是从何处绕来的。若是我所料不错,必定是在朝廷大军达到白于道之前,便已经埋伏在了我们周围,此刻突然杀入,便是想断了夏相公的后路,让我军不战自溃。”
“依此而论,此部叛军必须要在我军反应过来之前,攻下我金明寨。否则夏相公只需留一部人马堵住谷口,大军返回与我们身后的延州军合围,他们便插翅难逃。因此,我判断叛军必定会在短暂的休息之后继续发动猛攻,甚至有可能连夜作战!你若不养足精神与我轮换,难道是想让我累死在城墙上吗?”这最后的一句话却是笑着说的。
听完李彬的分析,严宽不再分辨,转而担忧起来:“上午的战斗,叛军偷袭失败,故而伤亡惨重,但我军战损也已超过两成。若是等到下午他们休整好了,又制出更多的器械,这仗便更难打了。大人,不若让末将趁此刻他们没有提防,再带两百兄弟出去冲他娘的一阵,你看可好?”
李彬沉吟了一下,严宽的建议让他有些心动,不过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就目前的战况来看,我们只要固守待援即可。寨中军械不缺,粮食足够吃一个月的,我们不用着急,着急的是叛军。你带人去冲一阵,就算有所斩获,比起我们守住寨子的任务来说,还是有些因小失大。”
都监大人说得没错,自己的建议的确有些莽撞,大人还只说了好的一面,还给自己留了几分面子。若是自己带人失陷,大人是救还是不救自己呢?不管救还是不救,都是削弱了寨中的防守力量,对解下来的防守更为不利。
为将者怎么能这般自以为是呢?看来自己还需要多向大人学习。严宽一边反思,一边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指点。末将这便下去休息,晚上的战事便交给末将了。”
看着严宽离去的背影,李彬思绪不由得有些飘逸。自己这名副手年纪既轻,又作战勇猛,难得的是他还善于接受批评,并在批评中不断成长。这样的人,仅仅留在这里当自己的副手,会不会有些屈才了呢?不如战后像夏相公推荐一番,看看能否带回京城,或者放到金人入侵最频繁的前线去,免得明珠蒙尘抱憾。
下午的攻击来得比预计中要更晚一些,但是攻击从开始便到了一个高峰。叛军一口气排出了六个千人方阵,摆出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发动了轮次进攻。对金明寨而言,寨中全部人手加起来也只有三千余,这还是算上了两百民夫的数字,敌我众寡差距太大便是金明寨守军最大的缺陷。
此次叛军的进攻比之上午而言,显然准备充分得多,利用中午的时间准备了大量的攻城梯,又因为临时制作盾牌不及,准备了许多灌木、枯草、碎石堆积在车辆上,推到阵前抵御弓箭的射击,又在进攻一开始之时对汉军的重弩进行针对性的攻击。
在叛军的各种努力之下,金明寨守军在下午的战斗中,很快便陷入了苦战。作为主将的李彬从叛军发起的第二轮攻击起,便站到了战斗前线。他并非武将,上阵杀敌的本事不够,只能起身先士卒、鼓舞士气的作用。
激战之下,一百五十余步的城墙上出现了多出险情,不时有汉军被箭矢射中倒下,叛军趁机冲上城头与守军纠缠在一起,造成了守军的更多伤亡。短短两个时辰的战斗,李彬迫不得已对城墙进行了三次增兵,合计八百人。
最后的两轮攻击,李彬动用了一直隐藏的钉板。这些钉板平常都是藏入库中,临战前搬靠在女墙上,用墙上固定好的绳索与之相连,待敌军攻城之际由数名士兵抬起或掩护在城墙上,或将钉板拍下,便可阻碍敌军顺云梯而上,己军则可从容躲在后方杀敌。
这些钉板经过李彬亲手改动,使用起来更为灵巧便利,对进攻方的限制也更大,再加上与檑木的交替使用,叛军最后几轮的进攻竟然没有再登上过城头。
看着寨前城墙下密密麻麻、堆叠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李彬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同时也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叛军孤注一掷的进攻最终失败,接下来短时间内应当无发再次发动同样程度的攻击了。
嵬名护此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白日里十数次的猛攻、三千多勇士倒在了冲锋的路上,竟然没有能将这座小小的金明寨拿下。按照路程推算,就算自己派兵四下赌杀信使,白于道口的汉军主力最晚应当不迟于明日晚上便会得到消息,留给自己的时间最多只有两日,可是接下来两日真的能攻下眼前的金明寨吗?
嵬名护对自己此次能否完成任务产生了怀疑。金明寨城防准备之完善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而守军战斗得也极为顽强。自己本就是抱着速战速决的目的来的,也没有什么重型攻城器械可以使用,只能依靠绝对优势人数和简易的攻城梯来进攻,但伤亡之大已经让军官们无法忍受,更休说底层的士卒了。
再则,这金明寨的地势也太好了,迫得自己只能从正面不到两百步的位置进攻,现在城墙之下已经堆叠了满了尸体,士卒连正常行走都很困难,更别说快速奔跑,这样无形中更增加了攻城的难度。
至于其他几个方向,嵬名护却是不再考虑。下午他曾经派遣两百人试着涉水从北面进攻,结果士兵们在平缓的河水中举步维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力量才能将脚从淤泥中拔出。守军甚至都没有派人过来防御,只有十余名本来就在这边城墙上的汉军监视着他们的行动,这次试探的结果最后是扔下三具尸体后狼狈撤退。
斥候带回来的消息也让他心中感到不安。延州城到现在也没有派出援军来进行支援,嵬名护可不会相信自己在这里恶战了整整一个白日,延州守将还无能到不知这里被大军围攻,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所导致?
虽说汉军没有派兵过来支援,自己便不用安排人马去进行拦截,可以将更多人手投入到攻城之中,但战场上任何不合理之处都由不得自己有半分轻视和疏忽。他最终下了决心:今夜让将士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不计伤亡全力进攻,若是到傍晚还不能攻下,立刻抛弃伤兵离开此地,避开匆匆赶回的汉军主力,突袭汉军堵在白于道口的留守部队。
如此一来,就算没能攻下金明寨,完成战前制定的全歼汉军主力计划,起码也能挫败汉军的进攻,将其拖入持久的阵地战,也算是为自己将功折罪找到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