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激烈的拼杀让周同的精力消耗得飞快,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在他的感觉中似乎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一般,过多的消耗让他的脑袋也有些昏沉起来,感知中四周的情形也逐渐模糊。他的攻击不再犀利,行动纵跃间也显出了疲态,对叛军的攻击判断也再不如此前一般精准。若不是此前的杀戮让叛军们心有余悸,地上那不知道有多少残缺不齐的尸体震慑着四周的叛军,他早已不似现在这般还能只是受些轻伤。
这样的情形注定不能持续长久,一根长枪似乎看透了周同的状况,趁他一个疏忽,从身后狠狠地刺进他的左大腿,闪亮的枪头穿透肌肉从前方露出时已然沾满了鲜血。周同被这下偷袭得向前一个踉跄,他来不及有任何思考,战刀已交到左手,向后下方斜斜劈去,将那长枪劈断,随即刀交右手,批开当面而来的一刀一枪,又要继续向寨门方向扑去。
加重的伤势、不断的失血与透支的精力让周同对局势的掌控越来越弱,又一支长枪突破了他的防守,狠狠地扎穿了他的右肩。
在这样骤然而至的偷袭和重伤面前,周同手中缺口累累的厚背大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这响声彷佛是敲响了进攻的号角,四周的叛军一声发喊,齐齐向着周同冲了上来。
他们,要将这名残杀了无数同袍的汉将剁成肉酱!
周同的身形摇摇欲坠,在这一瞬间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原谅我,四娘,不能陪你走下去了……爹爹、师父,再也不能为你们尽孝……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完颜、萧大……对不起,不能和你们一起烤肉了……还有那个抱着两个孩子投崖自尽的玉娘……
等等,为何自己会想到那个女子?周同的内心十分迷惘。那个女子,自己与她不过萍水相逢,也就只看见过一次,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不对,自己说过一句,便是要她不要跳崖……
周同心中陡然闪现出了玉娘最后那绝望、了无生趣的眼神。是了,那是何等的不甘,对未来的绝望,家庭的破碎让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她无力反抗从而认命了,那么自己呢?自己真的甘心如此死去吗?
四娘还在襄阳等着自己去娶她,那个和自己情定三生的女子,自己便这般让她失望吗?
不,绝不!
我周同堂堂男子汉,如何能同那叛贼一般,让自己的女人失望?绝不!休说为了四娘,就算只为自己,难道被砍成肉泥被人踩在地里便能让自己甘心?
决不甘心啊!周同面容扭曲,双目圆瞪,向周遭步步逼来叛军扫去。
时光彷佛凝聚在了这一刻,多年后周同每每回忆起这一刻自己的豪气,依然都不禁为之自豪。
他重新挺直胸膛,仰天长啸,那声音如山崩地裂,穿金裂石,如孤狼咆哮,不甘于灭亡。
彷佛不是自己的伤口一般,周同反手将刺穿右肩的长枪拔了出来,以全身力量投了出去!那支长枪恍如流星一般划过敌我间的距离,从当面一名叛军胸口穿透,又连续刺穿了两名叛军的身体,将最后两人串在一起。
趁叛军的脚步被这雷霆一击稍稍震慑,周同怪叫一声,纵入敌群,又一拳击碎一名叛军的面骨。左手横扫宛如一条铁鞭,但凡被这铁鞭抽到之人无不吐血后退。他左冲右突,重新开始自己的战斗,也不再顾忌什么刀伤枪伤,纯以自身血气之勇以及强悍的力量,在叛军围困中一往无前地杀戮。身后的攻击他几乎全然不闪不避,只不时将身前被他杀死或抓住的叛军提起向后砸去,将叛军的阵型或者攻击砸开。
周同的疯狂再次引发了叛军的恐惧,凡他正面之敌无不纷纷闪避,再无人敢直撄其锋,那一条笔直的血肉之路已经告诉了他们,拦在这名浑身是血、到处都是伤口的汉将,将会有什么结局。
可是他们拥簇在一起,再如何闪躲也是不及,周同每一次出手都能带走一条性命。这样的恶魔绝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无论受多种的伤都不会倒下,我们杀不死他,只会被他一个个杀死!恐惧笼罩着所有的叛军,严格的训练和残酷的军法再也压制不住对恶魔的惧怕,生的欲望牢牢占据了他们的心灵。
一名叛军开始抛下武器逃跑,但塞门寨如此之小,他能跑得到哪里?寨墙上的汉军和叛军都眼睁睁看着他跑了一圈,最后冲进了一间屋子,砰的一声大力将门关上。
没有人嘲笑他,也没有人朝他射击,所有叛军心中都明白寨子守不住了,逃跑的叛军给他们做出了表率,周同身边的叛军全都如同潮水般四散开来,斗志如潮水般退去,有人扔下了武器,这动作立刻传染开来,很快所有人全都扔下了武器,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塞门寨内的战斗突然停止,一阵奇怪的安静从那声大力关门开始很快蔓延,经过一阵武器掉落的声音后,现在只剩下残余汉军在激烈的战斗之后的剧烈喘息。
赫连卫惊讶地四处张望,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适才激烈的战斗怎的突然便中止了呢?他看向身前的汉军,守在寨门的汉军只有三人了,倒在地上的八名汉军尸体之上的,是不下于三十名自己部下的尸体,就连那三名汉军也是遍体鳞伤,只能趁这么一个机会大口喘气,连身形也挺立不直。这样的战局,难道不应该一鼓作气,冲上去将敌人全部杀死吗?
他的目光与人群中汉将的眼神对上。
那是一双冷酷无情泛着冲天杀意的眼睛,那是一张因愤怒扭曲变形又让人见之生畏的脸庞,那是一尊让人从心底胆寒直面深渊般的身影。
周同从自动分开的人群中慢慢走出,每一步都是那般坚定,没有叛军还敢阻拦他的步伐,就连左腿上那半截枪头都似乎不存在一般。
“你便是汪卫?”虽然用的是疑问语气,但那种轻蔑中满含的恨意却被赫连卫准确捕捉到了,他感到十分茫然,这汉将是谁?自己和他有什么仇恨?
“我是赫连卫,汪卫不过只是化名罢了。阁下勇武双全,我输得不冤。”周同一路走过来,身后的叛军全都蹲下,赫连卫自然能看清楚场中的状况,残尸断肢散落一地不说,单凭眼前汉将如血人一般走来,身上所披大小伤扣,就已经能让他生不起恨意。
崖下的山道上传来一阵欢呼,拦路的巨石总算被撬开了,没有预料中立刻到来的攻击,山寨中的喊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潘重与自己的部下面面相觑,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耽搁,周同等人已经全军覆没?潘重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
他定了定神,对身后的部下发狠道:“各位兄弟!我们的奇袭已经失败,因为我们行动拖延,叛军已经将上面的弟兄们给杀完了,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不过,潘重我他娘的没有这脸撤退下去!老子要冲上去,和他们战死在一起,你们谁愿意跟老子一起冲的,咱们来世再做兄弟!”
潘重说完也不待有人回答,提起刀便往外冲,身后一堆莽汉都纷纷提刀跟上,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嚣:“干他娘的,不就是战死吗?老子早就看不惯潘重你他娘的了,还想指使老子,等下辈子吧!”
又有人吼道:“狗日的贼叛军,老子最好的兄弟都死在上面了,老子不给兄弟报仇,还是人么!上了!”
又有人道:“二狗子你他娘的还欠老子两贯半钱,不还了老子的钱你狗日的还敢先死了?”
一群莽汉嘴里乱骂,依然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攻击到来,一直到他们冲上斜坡才被自己的眼睛惊呆。大开的寨门,坐在地上的叛军,和敌将对话的周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么说来,你确实是愿意做赫连卫,而不是做汪卫了。”
依然是同样的语气,依然是同样的眼神。
“汪卫……汪卫,哈哈哈……我是汪卫还是赫连卫,这很重要吗?”赫连卫嘴里喃喃念着自己曾经的名字,心中一阵阵抽痛,曾经的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啊!
“也好,既然如此,那你可以死了。希望九泉之下,那叫玉娘的女子与两个孩子能看到这一幕,终归有人替他们讨回了公道。”
周同脚尖在地上掉落的一柄刀上轻轻一点,顺手抄起往前一甩,回过头去:“降者免死!”
赫连卫向后仰天倒下,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真好……总算能死了……玉娘……欠你和孩儿们的……汪卫……来生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