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此时店小二送菜上来,他便住口不说,等那小二离开之后,才继续接道:“故师伯祖以为,我佛门享受百姓供奉,亦当回报百姓民生,助朝廷尽早平定叛乱,于是方丈大师颁下法旨,令小僧带人前来相助。此刻五位师叔、师兄均已先行出发,往凉、夏等地去了。”
“小僧日前也曾去军中寻访小师叔,得知小师叔在这延州城内养伤,这才又掉头回来。不知小师叔此刻出城,可是有甚事情要办?小师叔此刻伤势未愈,若是不甚重要之事,可由弟子代劳。”
周同又摇了摇头:“也没甚么事情,你先用饭,再说其他。”他适才听子定在城门口所言,也是马上想到了同样的情况,僧人在叛军控制的区域行走极为方便,打探、传递情报也比普通人便利得多,若是此事可行,相比对大军的行动也会有所裨益,只是此事还得先汇报给夏松,由他来定夺才行。
子定闻言也不再客气,当下便拿起碗筷吃了起来。他吃饭姿势优雅,却又速度极快,显然确实是腹中饥饿许久了。
刘光看周同沉思,又是好奇问道:“老周你不是师承道门赤诚山分支吗?怎的这……这位少林寺的小师傅又唤你师叔?”
子定闻言,停下碗筷正要解释,周同却制止道:“你先用你的。”又对刘光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少林的惠彦大师有些渊源,得蒙大师厚爱,作不得真的。”
子定只是微笑,只继续埋头吃饭,也不辩解。
刘光又道:“少林寺的大师们这番心思可是不错,若是咱们的……信息恢复,想来也对大军征伐助益不小,只可恨拓跋昊那贼厮鸟下手太狠……”
周同道:“惠彦大师与方丈智信大师均是有道高僧,有此想法也在意料之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不过这等事情非是我答应便可,还需向大帅禀告才行。”
子定笑道:“那有甚关系?我等僧人是出家人,也是大汉人,莫非大帅还能以为我们会帮助叛贼么?”
刘光着急道:“那如何可能,绝不可能,对吧老周?”
周同回答的很谨慎,这样的大事他不能随意承诺:“大帅哪里我自会去说,但具体是否能通过,我却不好说。”
“这又是为何?”这次不光刘光,连子定也是愣了下来。
“嗯,此事也只是我杞人忧天,大帅以军务为主,当不会拒绝少林的好意才是。”周同也是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他总不能告诉两人,说是当初莫奇燮知道少林想与自己多加亲近的时候,狠狠的将他批评了一顿,告诫他要少与这些秃驴交往。
当时周同只以为莫奇燮因为孙家的关系,是与道门亲近,因此天生与佛门不对付,但后来他在查阅东卫卷宗的时候,发现了许多常人不知的辛秘,这才算是有些理解了莫奇燮的谨慎。
不多时子定吃完,三人下楼出了大门,却是直奔府衙而去。此行多了一人,子定又不曾骑马,赶上子定带来的消息又得向夏松请示,到府衙去借马便成了必然的选择。
那两门门卫见两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个白衣和尚,哪能放人进门?可之前一声不吭的那名青年二话不说,只是伸手一格,便将他们推得站立不稳,闯进了府衙。
三人直接往后崖马厩奔去,两名门卫跟在身后大呼小叫,却是不敢再上前阻拦。
等三人从马厩牵马回来,一群人已经堵住了去路,当先一人正是延州知州靳畋。
“周同!你好大胆子,竟敢擅闯府衙,强抢军马,你可是不将本官放在眼里?”靳畋气势汹汹,脸色铁青。他正在与人商讨军务,听到外面大呼小叫,出来一问顿时气得几乎连肺也要炸裂开来。
不过两名勇捷军军官而已,他也曾见过,一名叫周同的营正与一名叫刘兴的都头,竟然敢无视自己禁令,强闯府衙,这等骄兵悍将不严厉处罚,还不得让人小觑了自己?
“抱歉,靳大人,末将有紧急军务要与大帅禀告,只能来府衙借马一匹,一应手续稍后会从大营补来。”周同嘴里说话脚下不停,仍是往前走去,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恭敬。
“来啊,给本官将这狂徒拿下了!”靳畋一声怒喝,七八名衙役立刻呈扇形包抄了上来,手中尽是各种连枷,水火棍之类的武器。
“周同,本官劝你迷途知返,不要自误。赶紧将军马留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如若不然,你家指挥使脸上需不好看!”
刘光实在忍耐不住,闪出身形喝道:“靳大人,不要自误的人只怕是你自己吧?我家将军说了有紧急军情,你非要阻拦,大帅怪罪下来你也担当不起。何况,哼哼,我家指挥使,你胆子可真肥,确信要我家指挥使脸上不好看?”
“你可知~我家指挥使是谁?”刘光故意拖长了音调。
“哼哼,既然你等如此不识抬举,便休怪本官无情,将之拿下!待本官押去夏相面前在做分说。”
靳畋愤怒之下,却是没有听出刘光话中的未尽之意,当即下了命令。
可是他手下不过数名衙役而已,连枷也好水火棍也罢,哪里能拦得住这从修罗场下来的猛士?刘光担心周同腿伤未愈,没等他出手便悍然迎了上去,伸手夺下一跟迎面捅来的水火棍,施展开来一阵乱敲。
靳畋尚在眼花缭乱之中,自己的手下已然倒了一地,个个捂着肩头抱着大腿不住呻吟。刘光手下留情,寻的全是肩膀腿上肉多的地方下手,饶是如此也让衙役们迅速失去了战斗力。
刘光将水火棍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弯腰朝周同谄笑道:“将军大人,属下这狗腿子可还合格?”
周同提腿作势欲踢,刘光赶紧闪开,两人在此旁若无人地打闹,混不顾那边厢靳畋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好!勇捷军折适御下不严,放纵麾下将领大闹延州府衙,打伤衙役抢走军马,本官……本官这就上奏陛下,弹劾你等目无法纪之人!”
“老倌,你可别血口喷人。实话告诉你罢,俺们指挥使大人讳莫名奇燮,乃是堂堂天子近臣,东卫指挥使;在下刘光,朱雀门千户所总旗,这位周将军,乃是朱雀门千户所百户是也!你可要记清楚,告御状的时候不要找错人了!”
在一干人等目瞪口呆和痛苦呻吟中,三人一马出了府衙,扬长而去。
夏松大军围困龙州已半月有余,他并不着急强行攻城。龙州城墙虽然不如哪些要塞一般高厚,可一面临山,东侧地势又不利于大军展开攻城,只能从难免和西面进攻,这样的地势给守城的拓跋定带来了极大的便利,让汉军想凭借优势兵力四面围攻的意图落空。
可夏松的按兵不动并非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他也在等待。此次东西两线的进攻,西线的刘祚部带上了七千骑兵,这比他手中的骑兵要超过一倍还多。现在汉军已经穿过了横山,若是没有足够的骑兵,无论是屏蔽战场还是对抗项人的骑兵,靠他手头的三千骑兵是无论如何也不够。
朝廷当初将骑兵主力分给刘祚的意图,本是想让刘祚率骑兵冲过横山天都山的防线,到西北五州腹地去,以骑兵的机动性搅乱项人的布署,方便自己的主力进攻。谁料拓跋昊蓄谋已久,没有给朝廷留下这些破绽,叛军伪镇军将军崔浪现改名嵬名浪,率军提前一步守住了青冈峡,将刘祚所部牢牢封锁在了横山以南,不得前进。
夏松若是此刻下令全力攻城,待到疲惫之时被项人援军从身后偷袭,那便步了嵬名护金明寨之败的后路。他夏松可不是这样得意忘形的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打算将自己平叛之战中的各次战役的心得都记录下来,等战事结束之后整理出一本书,献给朝廷也不失为一道晋升的台阶;若是留给后人,也可以让他们知道自家老祖宗的丰功伟绩。
自从打下了塞门寨,打通了白于道后,夏松已经派信使前往环州,下令刘祚将骑兵大部调来龙州,同时也上奏朝廷,将自己修改后的作战计划上报皇上。
在新的计划中,夏松决意以刘祚部为诱饵,将叛军西线主力牢牢吸引在西线,自己则是等骑兵到后,由步卒继续围困龙州城,让刘平率全部骑兵寻缺口绕过盐州与洪州之间的长城,在西线叛军的身后狠狠捅上一刀。
若是这个战略目标得以实现,那么叛军在东、西线主力尽失的情况下,兵力必然不足,定会露出更多的破绽,到时候主动权完全掌握己手,无论是硬攻还是劝降,他都会有更多的选择。
现在只需要等待骑兵的消息,算算时日也只在这两日便将到达。当然,对叛军可能派遣的援军也要做好防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