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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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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路转峰回,车急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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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历普贤年七月十六,夜。

    亥时一刻。

    松赞王府江央郡主所居住的院落不知怎的,突然间就走水了。

    偏偏那天本该在院内当差的婢女仆役全部都被差遣出府办事去了,只余下郡主一人在房中休息。

    说来也怪了,事发那天傍晚,遍布整个王府的暗卫眼线就全部都像瞎了一样,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处院落的异常。

    等到被巡逻的侍卫们发现时,滚滚烟龙早已吞噬了整个庭院,那冲天的火柱,更是连小半座府邸都能抬头望见。

    这处院落本就是以木石结构为主,正好又赶上夏日炎炎,天干物燥,导致那火势的蔓延速度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等到被人发现时,一切都已近晚了。

    府上一众仆役侍卫辛辛苦苦忙活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将这场毫无征兆的大火给彻底扑灭。

    随后众人在博海亲王面如死灰的注视下,才小心翼翼的进入到那一片废墟中,试图寻找关于那位江央郡主的蛛丝马迹。

    其实众人都心里清楚,面对如此火势,郡主若是能逃出来早就逃出来了,此时已是十有八九再难有幸理,但谁又敢在此时忤逆博海亲王的意思呢。

    果不其然,半刻钟还没到,郡主就被找到了,可惜人早已被大火烧成的一堆蜷缩的焦炭,别说面目了,就连是男是女都已经分不真切了,只能勉强看出是一具人形。

    她身上还压着一截已然被烧成几段的粗壮木柱,显然是被烧塌了的房梁给压在了下面,动弹不得,才这样给活生生烧死在这里。

    面对此情此景,祈丽王妃当场就昏厥过去。即使是素来以“大事有静气”著称的松赞博海,此时也是一幅中年丧女后,哀莫大于心死的凄凉模样。

    旁边一众仆役管事侍卫丫鬟,无论是出于心怀对这位善良郡主的真诚感激,还是出于对其才华的倾心仰慕,哪怕只是顾忌今后在王府混饭吃要装装样子,此时也都是一片泫然欲泣的模样。

    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当天夜里,怒极的博海亲王便命人连夜将江央那处院落当差的仆役女婢及其四代以内亲族,共计三十六口斩杀的一个不剩,以此来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

    随后的一天之内,松赞家江央郡主葬身于火海的消息,便通过各种各样的秘密渠道,像暴风一样刮过西土佛国的大江南北,让整个贵族圈子都大为震动。

    其中,无限唏嘘者有之,扼腕叹息者有之,默然垂泪者有之,黯然神伤者亦有之,当然,也不乏有羡慕嫉妒者,对这个脸蛋漂亮,身段窈窕,同时才学还冠绝佛国女子的香消玉殒感到幸灾乐祸的。

    一时间,“自古红颜多薄命”,成为了不善舞文弄墨的亲王子弟们口中吟诵频率最高的一句口头禅。

    青楼楚馆的生意倒是好上了不少,这些个亲王贵胄纷纷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子,号称只有买醉于那温柔乡中,才能“麻醉”自己受伤的心灵,搞的大小妓院通通是一座难求。

    紧接着,松赞家又有噩耗传来——大将军松赞呼雷被人暗杀于自家封地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内。

    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据传,那行凶者乃是一名梵宫的关门弟子,此人本是奴隶,但不知怎地就走了狗屎运(更有人传言他是梵宫中某位上师的私生子),攀附上了梵宫这颗苍天大树,奴隶翻身,一朝得志,便更是变本加厉的骄纵跋扈。

    据说其光天化日在官道上,就欲拉扯那路边小娘行那不义之事,正好被呼雷大将军撞见,几个大耳刮子糊上去,便将那人打的找不着北了,也算是略微惩治了一番,在大将军看来,无非是些个顺手为之,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谁知被那凶徒怀恨在心,给惦念上了,一路偷偷尾随着呼雷的骑队,等到其行至偏僻处时,才骤然出手,以秘术偷袭,重伤了大将军。

    那大将军也是硬气,心脉受损还硬撑了整整半天时间,但依然抵不过那秘术诡异,最终暴毙在了路上。

    不过也有些恶毒的闲言碎语在其他亲王的封地上流传,说是那松赞呼雷暴毙的时间要早于那江央郡主好几个时辰,于是这位惦念了自家那侄女好些年的大将军,在死后便再无顾忌,硬生生将她的魂魄强行勾了去,也算是在黄泉路上凑了个伴。

    总之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孰真孰假当真是难以分辨的清。

    但这其中,倒是有一条消息真真切切的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了——松赞呼雷暴毙的消息传出后,吉仁、次旦、桑吉三家立刻在边境上屯放了重兵,对着风雨飘摇的松赞家虎视眈眈,大有趁你病要你命的趋势。

    可那松赞博海也不愧为一代人杰,在确认弟弟死讯后,其在最短的时间内,以一系列雷霆手腕强压下松赞军摇摆不定的军心士气,并且还借此良机,积极消除松赞呼雷在军中的影响力,大刀阔斧的对松赞军进行一系列改革,尤其是替换任用大批大批属于他本人这一方的嫡系将领。

    短时间来看,松赞军的整体战力似乎由于大将军的突然暴毙而有所下滑,但从长远来看,却让博海对军队整体掌控力迈上了好几个台阶,也说不得是好是坏了。

    在此基础上,松赞博海还已经布下了一盘更大的棋局——他准备以吉仁、次旦、桑吉三家作为磨刀石,真正将松赞军打造成油滴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完成这一步后,原本就是作为练兵棋子所用的吉仁、次旦、桑吉三家,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存在了。

    对于切身感受到丧弟丧女之痛的松赞博海而言,还有什么比用敌人的鲜血来更为合适的祭品吗?

    况且重新整合后的松赞军,现在急需要一场胜利!

    ……

    三日后。

    王府西北一里,西河水底大牢。

    一身只能称的上洁净的素衣女子,此时痴痴望向头顶那片巴掌大的“天空”。

    这座大牢整体建造于河面以下两丈来深的幽暗河底,普通牢房平时别说是阳光了,如非必要,甚至连一丝光线都没有。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本身就是一种最残酷的刑罚——黑暗和寂静会蒙蔽人的五感,一开始还觉察不出来,只是感觉时间的流速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但短则三天长则五天,关在其中的犯人就开始出现幻听,十天之后,任你是凶名赫赫的大盗,还是铁骨铮铮的硬汉,都只能落得一个神经错乱的惨淡下场。

    比之肉体,其实普通人脆弱的精神更难以经受折磨。

    在这整个水底大牢中唯一有“阳光”的囚室中,两名母女中间隔着一道拇指粗的铁栅栏,相顾无言。

    沉默良久,还是那名年长女子叹了口气,神情凄婉的率先开口道:“值得吗?”

    “就我为了你那‘朝牧哥哥’,将整个家族拉下火海,值得吗?”她又重复了一句。

    那年轻女子死寂的眸子中终于焕发出一丝生气,不再抬头“望天”,而是转向自己的亲生母亲,答非所问的嗤笑道:“哈哈哈,我今天终于才知道,原来您从来都未真正爱过父王,哈哈哈……”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逐渐由低声浅笑转为朗声大笑,直至笑出了泪花,也没能止住笑声。

    那年长女子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再叹一口气,缓缓说道:“哎,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别说是生在我们这些亲王世家的女人,就说那些个小门小户,又有几对是真正因为一见钟情才共结连理的?其实啊,这越是看似美好的东西,越是一戳就破,阿妈早就提醒过你,这情之一字最误人,也最伤人,哎,当初也都怪阿妈心软,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否则岂容那小畜生苟活到今天!“

    说到这里,这位原本淡雅如菊的女子终于展现出身亡王妃的峥嵘与狠辣,只听她继续说道:“如今他可倒好,大仇得报不说,还攀上梵宫这个高枝儿,可是你呢?不说让你夹在他和家族两头难做人,现如今更是害的你一位堂堂郡主结果被身囚在这水牢当中,他可是为你考虑过哪怕一星半点?”

    只见祈丽王妃嘴角泛起冷笑:“阿妈今天就在这里跟你打一个赌,将来若是这朝牧庸庸碌碌、无甚本事还好说,要真是被他走了那狗屎运,从此一飞冲天了,到时候他在梵宫了断红尘,得证菩提果位的时候,心中哪里还会为你一个凡间女子留下半片位置,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哼哼,都是骗鬼的屁话。”

    一向聪明伶俐的江央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然,倒是没能察觉出母亲话语当中的异样,她强行压下因心头泛起的波澜,微微偏过头,留下一个清丽的侧颜道:“为什么父王最终没有一剑杀了我,难道他真的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我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女儿网开一面?”

    只见祈丽王妃嘴角含笑,眼神却是一片冰冷道:“你不是说知父莫若女吗?那你就自己猜猜,你究竟是说了哪一句话,才真正让你那父王回心转意的?”

    江央面露讥笑道:“我说他和我那呼雷叔叔最终落得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的傲慢与偏见。他们内心深处固执的认为我和朝牧哥仍是孩子,而没把我们当成是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对手,总想着对付我们,不过是手掌翻覆的事,自然一步错,步步错,白白让我那可怜叔叔丢了卿卿性命。怎么,听到女儿这一番‘肺腑之言’,终于让我那眼高于顶的父王认识到,我这女儿终于也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可以平等视之的棋手了,所以觉得杀了我实在有些可惜?“

    却见祈丽王妃微笑着摇了摇头,给出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这只占了他不杀你的理由当中很小的一部分。还有,你真的认为你那父王在这场对弈当中满盘皆输了?你可知道,‘你’和你那可怜叔叔的头七还没过,你那薄情的父王就一直在闷头埋头整理军务呢,要知道,在此之前,你父王在军队那头的话语权可并不多?“

    江央眼神一凝,急促道:“阿妈是说,父王他假借我和朝牧哥的手,除掉了他获取军中统治权的最大障碍?“

    祈丽王妃第三次叹气道:“哎,谁知道呢,都这么多年了,我却始终没能猜透过你那父王真正的心,也许是他事后亡羊补牢的神来之笔,也许是他事前谋算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许是在这棋局当中,无论你们和呼雷谁胜谁负,他都始终将自己处于不败的位置上也说不定啊。“

    听闻此言,江央想起了父王一剑劈死红鸾的狠辣绝情,想起父王亲手点燃床帏时的坚毅果决,想起父王押着自己从密道逃脱时的算无遗策,也想起了红鸾在临死前眼中的那抹挥之不去的不可置信。此前侥幸赢下父王“一局“的一丝得意顿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余下对红鸾、自己乃至于那可怜叔叔的命运感到可笑和悲凉。

    还好,还有一丝庆幸,庆幸于朝牧哥终于打破了这一方天地的牢笼,能够替自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了……

    只见她先是惊愕,再是恐惧,最后只余下平静的释然,随后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争胜心,只是单纯的好奇道:“所以究竟是我的哪一句话,让我那位铁石心肠的父王最终还是剑下留情了呢?”

    祈丽王妃眼神玩味,缓缓开口道:“你说他已经老了,早晚也会有死的那一天。”

    江央眨了眨眼睛,喃喃道:“这只是一句气话啊?”

    祈丽王妃微笑道:“你父王后来对我说,如果你仅是一个满脑子只知道儿女情长的蠢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刺死你,可你最后那句‘你已经老了’,却道出了对他久居权力中心的不甘和愤怒,就像狼群中刚刚长大的幼狼开始对头狼呲牙咧嘴是一个道理,这才是他下定决心不去杀你的真实缘由。他最后说道,你那哥哥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那么究竟谁才可以代领松赞家走向下一个辉煌呢?我想,他其实是想通过我之口,将这番话转述给你听的。”

    听得这话,江央不可置信的缓缓瞪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意思?”

    祈丽王妃这次发自内心的真诚微笑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江央脑袋有些打结,连忙追问道:“可是,可是,可是西土佛国历来都没有惯例……”她说道最后,由于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祈丽王妃忽然生出了一股子豪气干云,只听她朗声说道:“呼雷死后,松赞军皆归心于我博海一系,待到你父王亲自领兵平定了吉仁、次旦、桑吉这三家跳梁小丑以后,等到你假死复出之日,这普天之下,四海之内,又有谁敢对我松赞家的家事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又有谁能阻止我松赞家在佛国历史上的第一任女亲王成功上位呢?”

    似乎是作为此次谈话的总结,祈丽王妃深深看了江央一眼,这才柔声补充道:“你那父亲虽然平时看起来是有些小心眼,可是在某些大事上,似乎要比你想象中的格局和魄力要稍稍大上那么一点点,就在今天上午,你父王亲自出城密会那位带队的热振上师,阿妈只知道密谈良久,但谁也不知道都谈了些什么,阿妈大胆猜测,十有八九就是为你的事情……“

    江央愣在当场,感觉事情似乎正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过去。

    且势不可挡。

    祈丽王妃走的倒也干脆,只见她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梵宫使团车队今日出城,你那朝牧哥哥就在车队当中。”

    江央心脏猛然收紧,不知不觉间,指甲已经深深插进肉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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