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易当日输得颇为狼狈。
明眼人都看得出荣鹿鸣这是以下犯上,但周围起哄的荣家军只觉得是他们的大公子杀鸡用了宰牛刀。
在一片哄笑声中,先是以身躯护主的苏奴遭荣鹿鸣几招打倒,再是苏木易手里被旁人塞了一杆长枪,一招未过,就遭荣鹿鸣一枪挑开他手中的长枪,再以枪挑着他肩上的衣服,将他死死钉在在行宫厚重的门上。
荣鹿鸣的力道掌握得很巧妙,尖利的长枪未伤及他半分,那凌厉的来势及气道却叫他惊得一时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荣鹿鸣取刀割掉了被他在身后打了个死结的背带,将哭得出了一身薄汗的花三轻巧抱了出来,小心纳在怀里,叫花三将耳贴在自己心口。
那花三得了他的抱,听着他的心跳,立马不哭了,又将手指含在嘴里头,抽抽搭搭的,委屈得很。
任谁看了,都以为荣鹿鸣才是这个小娃儿的爹。
荣鹿鸣抱着花三走到行宫台阶前,给荣嗣示看。
荣嗣早就下了马,见荣鹿鸣抱着花三往前来,面色严肃又堂皇,慌忙立即跪下,拜地行大礼,高呼:“我等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在场所有人次第跪下山呼,铠甲摩擦声阵阵,齐齐整整,荣家军的铁纪可见一斑。
苏木易心里凉得很透。
他今日带不走花三。
荣家军认主,花三是主。
当日的事情,为了苏尊的面子,除了荣家军与简良哲,没一个外人知晓,也不被记载在朝堂宫志中。
荣家军纪律森严,荣嗣当场允诺,无一人将此事外泄,就断不会有荣家兵将将此事往外说。
简良哲是个八股老迂腐,这般伤及尊家颜面的东西,也断不会提。
丁才领的一众朝堂军,只说是涉及党争党羽,已投进监牢,悉数斩了。
那块玉倒是被留在了花三那儿,荣鹿鸣道:“小殿下不肯放手,似是喜欢得紧,叫她先玩两日,她小孩子心性,东西都玩不久,过两日必定就腻了,届时末将将此玉送回宫里头,再给尊主谢罪。”
苏木易当下万念俱灰的心,也听不进什么话,也想不得什么事情,原本那玉便是要赐给花三的,荣鹿鸣这样说,便随他这般做了。
苏木易只如同个行尸走肉般,叫简良哲带走,回宫换了身衣服,去围场,当无事发生一般,继续那大猎之宴。当日一腔心火和郁结无处可发,倒在大猎之中以射杀数量拔得头筹。
只是心里对荣家,始终有了一根刺。
荣嗣不交兵权,不将他这尊主放在眼里。若是他想,他甚至能将他从尊位上赶下来,他此前不觉得应该忌惮,当日之后,总想着得除掉荣家。
当日事后,荣鹿鸣卸了朝堂中的武职,深居在行宫之中,召不出。
荣嗣则称病,不再上朝。
一旬后,皇吾才回到行宫之中,并才听闻了此事。据说是大怒,写了书信一封,传到他案前,叫他跪着接,跪着读。
上头只写着:稚子无辜,何须赶尽杀绝。
苏木易跌坐在地上,痛哭一夜,倒真叫荣嗣将他说成了一个要杀亲妹子的人。
自此以后,行宫那头,荣家军加强了守备,再也不叫花三出来被人见到了,也不许人拜见,任谁都不知道二殿下长了个什么模样。
皇吾此后也不太搭理苏木易,苏木易定期请安,仍旧不得入内,只能在行宫外头磕个头,年岁时节送去行宫给皇吾和花三的东西,甭管是多精心挑选多稀有的,皇吾也不收,宫奴代收下的唯一一次,是说二姑娘见了喜欢,拿了就不肯撒手了。
那会儿花三已经三岁了,成天的说不想做苏地的殿下,要行宫里头的人都叫她二姑娘。行宫里头的人没有法子,便都只好从她的意,都叫她二姑娘,连荣将府和荣家军都叫的她二姑娘。
连苏木易自己,都不自觉跟着叫她“二姑娘”。那次行宫的收下了花三喜欢的东西,朝堂之上,行宫的事官代皇吾谢尊上赏赐的时候,苏木易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与那行官道:“咱们二姑娘还喜欢些别的什么东西?事官明日一一呈报上来,本尊亲自去置办。”
那事官愣在那处,满朝的文武百官也愣在那处。
行宫中的事情,外头从来不知道,除了行宫里头的人,也没人知道小殿下要人家叫她二姑娘。连苏木易自己都是从苏奴费了心思安插到行宫里头的眼线回禀那里知道的,行宫守备森严,只信荣嗣的荣家军,伺候的宫奴等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旁的人进去只能在外围活动,进不到皇吾和花三所在的宫殿。
隔日,花三收下的那个事物,便被退回到苏木易跟前了,说是二姑娘玩腻了,行宫小,放不下这么大的一个东西。
那只不过是一只木头雕刻成的能飞的蝉罢了,不过孩童手掌大小。
此后行宫重新清选了人员,苏木易要想再打探消息,就更难了。
难,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打探得到花三的消息。
苏木易听闻她在行宫之中飞扬跋扈的,叫荣鹿鸣养成了一个性格乖张的性子,行事像个男孩子,上房揭瓦,下水摸鱼都不在话下,行宫里一起陪着长大的男孩子都不如她活泼、会来事儿,她还爱舞刀弄剑,能跑的时候便整日拖着一把大刀在行宫内跑来跑去的,找荣家军的兵将小子打架,也不许人家让着她,打输了也不哭,笑呵呵地拖着那柄大刀跑走了,过几日再来。
苏木易听闻皇吾看她好动,给她请了个教武功的师父,说要治一治她。至于那师父姓甚名谁,传消息的人无法深入,打听不到了,只说好似也没个名字,行宫里的人都跟着花三叫师父,叫“大师父”。
苏木易还听闻,花三二岁半开始打拳,四岁能提兵器了,她师父要她选,她选了剑,说要跟大公子一样,但后来不知道为何,还是练起了刀,一招一式的颇成气候,到五岁的时候,伴学的小子们已经没有能打得过她的了,竟连荣家军里的大人也有输在她手下的。
久而久之的,行宫里头没人能治得住她了,她更飞扬跋扈起来,只有在皇吾和荣嗣面前才会乖巧安静些。
苏木易听这些的时候,又好笑又好气,想着练武辛苦,不该是一个女儿家选的路。又气他自己无能,不能将花三接到朝堂宫来,若是他来教导,定是要她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孩子,好好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