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8年2月在随张家父子前往彭城投奔景驹之前,我从不知道战争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大地染着血液的鲜红,遍地是已经腐烂的尸体。空旷的土地无边无际,风时不时卷起带着血腥气的沙砾。河水中漂浮着碎裂的铠甲和军旗,绵延的山间是野兽与座山雕的鸣音。日光晦暗惨淡,风中似乎夹杂着悲鸣。原本葱郁的青草被火烧灼枯死,在二月寒冷刺骨的早晨,我站在已经陷入沉寂的战场,看着在天空中盘旋的乌鸦,只觉心中一片悲痛与凄凉。
我带着脸色苍白的阿瑞在战场上立了一块小小的坟冢,燃了几支香,然后追上行在前面的队伍。
“雪姑娘,你难道不害怕?”阿瑞心有余悸的问我。
“原来害怕,现在不怕了。”我面色沉竣,低声道:“原本都是普通的百姓,有着和睦的家庭与温暖的亲人,现在却客死他乡,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说白了不过是战争的牺牲者,是一些可怜人罢了。”
“我父亲他……也是战死沙场的……”阿瑞声音带着一丝悲愤,她攥紧拳头,眼中竟涌上了泪水。
“滥杀无辜的并不只有嬴政,秦国从秦昭王那时便已经开始了对六国的讨伐与掠夺。长平之战耗时近三年,坑杀了赵军四十万,让赵国所有的母亲失去了儿子,所有的妻子失去了丈夫,所有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有了那段惨烈的历史作为铺垫,嬴政灭六国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冷笑。
“雪姑娘难道不是韩国人?”阿瑞问。
“我母亲是韩国人,父亲是魏国人。”
阿瑞顿了顿,又问:“我曾听不疑公子唤您公主,您难道……”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我是韩国公主灵姬与魏王魏假之女,本名魏雪。”看了看她震惊的眸子,我宽慰般抚上她的脸颊,淡淡道:“魏国灭亡之时我只有一岁,从不知道那个迎接我来到这世上的魏国王宫是个什么模样。后来我随母亲去了咸阳宫,她却为了我和父亲选择自尽,将我一个人留了下来。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在濒死时被张夫人所救,才能够活到现在。”
阿瑞吸了吸鼻子,她俯身趴在我膝上,像个寻求温暖的小孩。
战争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它因欲望而起,以死亡结束,终留给活着的人悲哀与伤痛。
为了防止被秦兵发现,队伍在隐秘的小道上低调前行,距离彭城还有些距离,若是在这里遭遇大股秦兵,我们这支小队伍便要全军覆没。
入夜,队伍在一片山林中驻扎下来,十几个年轻人去林子其他地方探查,剩下的则轮流守夜。我和阿瑞刚在篝火旁坐下,张不疑便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布包走了过来。
“你怕是连着几日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吧,这是我刚刚烤好的,你姑且拿去垫垫肚子。”他将布包打开递给我,竟是一只刚刚烤好的山鸡。
“我和阿瑞两个人怎么吃得了,你也坐下一起吃吧。”我从包裹里掏出牛皮水壶,看着他干裂的唇说:“喝些水吧,这是我在前面那条小溪灌得溪水,很干净。”
“多谢。”他在我对面盘腿坐下,接过水壶喝了几口,然后细致的擦了擦壶嘴,最后才塞好盖子递还给我。
我们三人安静的围坐在篝火边,沉默的吃着烤山鸡,许久无言。
我看得出张不疑和我一样没什么胃口,他总是敛眉注视着那拢篝火,手拿着食物许久都未动。
“报!”
一个负责探查的年轻人突然从林子里钻出来,气喘吁吁的跑到张良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良竟激动的站了起来。
“莫非是来了秦兵?”阿瑞紧张的问,手也不禁攥紧了我的衣袖。
“应该不是。”我看着一脸激动的张良,不禁皱眉道:“从先生的表情来看,应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的样子。”
“我去看看。”张不疑将未碰过的鸡腿扔回布包,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大步走去了张良身边。他与张良不过交谈了两句,刚刚还阴霾的脸色瞬间明亮起来。
“是好事!”他大步跑回来,兴奋的说:“林子前面还驻扎着一个队伍,队伍势力颇大,听说是在沛县起义的沛公刘邦。”
“既是在沛县起义,现在又为何会在这里?”我挑眉。
“这个还不清楚,我准备与父亲一同去问一问,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便回来。”
他与张良在年轻人的带领下进了林子,一去却是许久。我有些担心,于是便又差了另一名年轻人前去看看,然而年轻人还未进林子,那三人便回来了。
“快收拾一下,把篝火灭了,我们去和沛公的队伍汇合。”张良下令。
“竟当真是沛公……”我笑了笑,推推身边还在发愣的阿瑞说:“还不快收拾东西,我们估计是不用去彭城了。”
“的确。”张不疑走过来,用沙土灭掉篝火,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沛公,真是缘分。本以为那沛公出身市井、经历复杂,定是个泼皮无赖般的人物,没想到却是个豪爽热情、胆识过人的汉子。他本是在下邳这一带发展势力,见我与父亲前去问候,不仅以礼相待,还欢迎我们投入他的麾下。”
“他本就是在发展势力,有人愿意投入他麾下他自然欢迎。”我将包袱系好,起身道:“都说日久见人心,你和先生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可一点也不高兴。”张不疑苦笑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心中也变得如此谨慎多疑了?你今年才十八岁吧?”
“子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这浊世活了这么多年,又怎能永远保持当初那颗拳拳的赤子之心?不疑兄,我经历的比你要多,见过的变故也比你要多,所以不要再把我当做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已经长大了。”我将包袱背好,垂眸道:“而且我有种感觉,过不了多久,这种生活……便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