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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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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莫与狂风妒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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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莫与狂风妒佳月

    “大人收下了”

    我缓下脚步,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身后:“嗯。(w-w-wfeisuxsc-o-m)”

    贪这个字真要不得,以为是银子却糊里糊涂地收了个吃银子的,真冤。

    “大人真是好福气,想那艳秋可是出了名的可人儿,自他十二岁开菊以来就是云都所有龙阳君的心头肉啊。”这声音谄媚而略有颤抖。

    “哦”我斜睨一眼,“怪不得那个大冷的天,朱郎官会去幸园赏雪呢。”

    刚才话声不断的男子讪讪地笑着,眼珠慌乱滚动。

    是在怕我说出三殿下大婚当日他私入后宅、意图不轨的事么

    “哼”我一挥衣袖,大步向前。

    “要是下官没记错的话,那小倌是去年进的侯府吧。”打破寂静的是另一位礼部郎官,同样也是三殿下的爪牙,“照说艳秋的长相可是拔尖的,可他的性子古怪很不讨殿下的喜欢,被一同进府的弥冬欺负的够呛呢。”

    我挑了挑眉,没想到礼部的郎官兼具包打听之能事啊。

    “大大人,下官并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对艳秋还是很很”他像是误会了,涨红了脸急切地解释着,“对,很怜惜,殿下是对艳秋很怜惜。都怪那弥冬心机深沉,才抢了艳秋的风头。”

    “是啊,是啊,殿下将宠脔赠与大人,足见殿下对大人的器重呐。”

    这算哪门子器重

    “现今年尚书被削职查办,两阁四位侍郎之中大人独得王宠,年尚书空下来的位子是非大人莫属”

    围在身侧的下属们扬起媚笑,难怪今日散职后他们一反常态与我同路,原是来探口风的啊。

    我拱手道:“本官不及弱冠,恐难当此大任,是几位臣工谬赞。”

    “丰大人太谦虚了,谁人不知王上除了几位一品首座,最器重的就是聿尚书和您了。大人一连三天被宣入奉天门,如此恩宠自打下官入朝以来还是头一回看到。”礼部的一名吏胥在我身侧不紧不慢地跟着,诡异的目光不时飘来,“连左相大人都说户部尚书一职大人是十拿九稳了。”

    左相大人啊,是怕自己的地盘儿被我占了去么

    “呵呵呵呵。”我轻声笑开。

    只见那几人脚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神情很是恍惚。

    “各位臣工想多了,自从西陆商人入邦以来,王上对番人的器物起了兴致,这几日不过是宣本官进宫详解而已,并无他意。”我理了理胸前被风吹乱的鱼结,继续前行。

    春闱改制事关重大,王上将三月国试看得颇重,近来频频召见可见一斑。待新制公布,这些人怕是要大吃一惊了吧。

    我心想着,疾步走向午门。

    凛冽的北风吹的衣袖翻飞,我看着空空的左腕微微皱眉,那串檀木佛珠究竟落在哪儿了呢

    最后一次瞧见好像是前天沐浴的时候,拿下来后就再没戴上,回去得好好找找。毕竟若没这了无大师赠与的佛珠,我和师父也不会有师徒之缘。

    正寻思着,忽觉轿子稳稳落下。

    “阿律,怎么回事”算脚程应该还没到家。

    帘外影动,轻缓的男声响起:“大人,是路被堵住了。”

    掀帘一瞧,前方果然人头攒动、车马不行。

    “这好像不是平时常走的那条道啊。”我随口一说。

    “是。”阿律向后移动,将前景全部展现在我面前,“今日锦绣街有户人家出殡,我是怕大人染了晦气才命人改道的。”

    “哦”我应了声,刚要放回布帘,就听前面传来一声惊叫。

    “姑娘姑娘你这蛮子快把梨雪姑娘放下”

    我闻言失色,踢帘而出。

    “快回去叫人啊”

    果然是大姐,我提气飞上,只见一魁梧男子扛着纤弱的人影,排开众人向一所大宅走去。

    我俯身、击肘、抢人,动作一气呵成。

    “卿大人”姐姐鬓发散乱地紧拽着我的衣袖,身体微微颤抖。

    我握紧她的柔荑,转眸瞪向来人。

    眼前这男子肤色如蜜,眉目偏俊,一束凌乱的长发衬得整个人狂野不羁。

    “哼,胆子不小啊,竟敢当街掳人。”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毫不掩饰冷意,“巡街的捕快何在”

    “在在”一个靛衣武人拨开众人走上前来,“大大大人。”他细眯的眸子定在我的官袍上,嘴巴一张一张,却难发出声响。

    “怎么瞧出些什么了”我看着一脸谄媚、欲行礼数的捕快,斥道,“辖区内有人当街劫掠妇人,你身为捕快却龟缩于百姓之后,真是好大的狗胆啊”

    他头不敢抬:“大大”

    “大什么大还不将此人拿下”我厉眼看向贼人,怒喝。

    那男子非但不逃,反而定在原地,热切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径直望向我身后。

    “还愣着做什么”我恼意丛生,“难道非要本官去都察院请来左都御使”

    “大大大”

    不待他结巴完,就只听对面一声浑厚的男声:“我要她。”

    我拳头紧了又紧,按捺下揍人的冲动:“阁下的口气可真不小啊。”

    他看都不看我,露出狂妄的笑容:“梨雪,跟我走。”

    梨雪我偏首看向脸色微白的大姐。

    “是故人”她在我耳边嚅嚅道,“很多年不见,今日遇到他却突然那样。”

    我定睛逼视,却见他双眸沉下,目染不善地看着我和大姐交握的手。

    看样子不是一般的故人啊,还将姐姐看成如同货品的章台女么我冷笑着将姐姐藏于身后,只身挡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那捕快木头似的立在一侧,看上去只是个摆设。

    “让开”蜜肤男子露出白牙,笑得邪肆。

    “要是我不让呢。”我回以冷冷的笑。

    他拢了拢十指,发出咯咯骨响,高大的身躯威胁性地逼近,挡住了头顶的冬阳。

    “你别乱来”姐姐惊吼一声。

    我撇开想要上前的她,脚下生风忽地窜到那人身后,轻语:“想动武也要找准对手。”

    他忽地转身,拳风凌厉扫来。我点足飘后,轻而易举地躲开这一击。

    “大人小心”

    大姐关切的提醒在一瞬间点燃了他眼中的怒火,整个人如同猛虎气势逼人地扑来。我下腰倾身,拳风擦着轻扬的发丝而过。真是朴实却有效的招式,我在心中暗叹,旋起一脚踢开他的下一路直击。趁他停顿的那瞬,我虚目而上,如飘飞柳絮迅速笼于他前身。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猛一颤,借着他粼粼的眼波,我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宽袍招展似要遮蔽天日,束冠上的红穗如流霞飞舞,我含笑迎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曲指成拳,我毫不客气地击向那眼波流转处。

    “大人”捕快叫得顺溜,全不似方才的结巴。

    我轻点足尖,缓缓地向后飘去。那男子捂着半边脸,幸免于难的右眼狠狠瞪来。

    “好厉害的身手”

    “他就是丰大人”

    “王上竟让这般人物献身报国,真是可惜了。”

    四下哗然,流言随风而至,争先恐后地围堵于我的耳际。

    “大人。”捕快的声音颤颤摒开众声,挤啊挤终于滑入了我的耳,“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样就可以了。”

    我缓缓转眸,看得他抖的越发明显。

    “您您您不知道”他凑上前来,低语道,“那位爷咱可得罪不起啊。”

    “哦”我掸了掸衣袖,斜了那人一眼,“是哪位大人家的亲戚”

    二世祖看起来不像啊。

    “他就是被十二殿下逮回来的海盗头子,东南海霸雷厉风”

    他就是雷厉风怪不得方才他的步伐稳健的有些过,原来是习惯了海上的颠簸。

    “上头传来话,说是王上极看重此人,就算他再肆意妄为也轮不着都察院下刀子。大人您瞧瞧,那、那、还有那,都是负责看守他的王宫隐卫。”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去,人群中果然有不少练家子。

    “连他们都没出手,小的又怎麽敢造次啊。”捕快的语调很是无奈。

    我看着十步之外那个狂放逼人的高大男子,暗自凝神沉思。

    此次十二殿下东下剿匪可谓一波三折,若不是允之使出离间计,而今葬身鱼腹的恐怕会是王上的那几万水师。后来才听说是这雷厉风走过西洋,在船舰上装配了火力强劲的大炮,又用铁皮包裹船身,才有了横行无阻、无坚不摧的东南海盗船。如此熟知火器、善组水师的人才,王上怎能放过

    那男子单闭左眼,忽地一笑:“刚才那一拳打的漂亮。”

    我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巴:“过奖。”

    “五年以来,能近身击中我的你还是头一个。”他一步步走进,好似悠闲的虎,只是不知何时会突然袭来。

    “那真是荣幸之至。”我笑答。

    “我雷厉风想交你这个朋友,今儿我做东去那边的酒楼吃一顿可好”他猿臂一伸,举止豪放,目光仍旧灼热地看向我身后。

    “然后呢”我再一挡,与之两相而望。

    “哈。”他笑得灿烂,犹如夏阳,“不瞒兄弟,你身后是我十岁那年就看中的姑娘。”

    十岁这是何等渊源,我偏首望向身后,难掩心中的惊诧。

    “当时她也点了头,这辈子算是我雷家的女人了。”

    “真的”我看着大姐低问道。

    “不”她看了看前面,咬着唇一脸赧色,“都是小时候玩儿的,没想到他当了真。”

    “玩儿”那男人粗了嗓子,“梨雪,我雷厉风就算再下作也不会拿这事玩笑”

    大姐柳眉微蹙,垂首不语。

    “啧啧,这下可有的瞧了,原来丰大人喜欢的女人是别人家的媳妇。”

    “眠州侯这一棒子打下去的是野鸳鸯啊”

    “这青楼女子是谁竟引得两个有头脸的人当街争抢”

    流言飞语回荡在耳边,不能再纠缠下去了,我当机立断地回道:“能结交雷兄这样的英雄,小弟实感荣幸,只不过这梨雪姑娘是云上阁的官妓,有什麽事你该和老鸨谈而不是在这撒野啊。毕竟,这儿可是有王法的。”

    “谈有那些个护卫,我还用谈”他虎睛一扫,向四下望去,“梨雪跟我走,那种地方你莫要再回去了。”说着他探出右掌,见势就要抓住姐姐的细腕。

    “雷兄。”我一个灵蛇缠臂滞住他的身形,而后贴近耳语,“你当真心疼梨雪”

    “当真。”他回的干脆。

    “那就请雷兄不要再生事了。”此话一出,立即收到他利箭般的目光,我右臂用力将他扯的更紧,“雷兄以为仗着那些隐卫就能为所欲为么虽然王上赏你广屋豪宅好吃好喝地供着,可没人愿做赔本的买卖。他想要的一直很明白,不是么”

    他直直瞪来,目光有些厉。

    “你可知现在有多少人嫉妒雷兄、嫉妒十二殿下你又可知这围观的人中有多少是他们的暗线”我盯着面露疑色的他,继续道,“这王都看似平静,实际上却暗礁重重,危险较之于汹涌大海更甚。可别瞧不起那些文弱的朝官,想弄死一个人不必用拳头,若没了王上的保护,你就是被他们玩儿死十次都还嫌不够。”

    我紧了紧五指,笑道:“怎么雷兄不信”

    他虎睛睒睒,目露迟疑。

    “如果小弟刚才故意让你打中当场呕血,你想那些隐卫还会护着你么若我装个半死不活,左都御使又岂会置之不理等你进了都察院的大牢,我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死得不留痕迹。就算王上有心救你,待宫中传令官下狱,见着的也不过一具僵冷的尸身罢了。”我笑得轻快,“雷兄,王上虽看重你,可你毕竟只是待罪的贼首,与官斗你斗的过么”

    他反手握来,捏的我生疼:“哼,我雷厉风又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臂骨虽痛,我却依旧带着笑:“是啊,雷兄是不怕,可梨雪姑娘呢”

    他目色一颤,柔柔看去。

    “今日你鲁莽行事,梨雪姑娘在那些人眼中已然成了你的弱点。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不该再纠缠下去。”我一个擒拿手,将他死死扣住,“在这座城里,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死不瞑目的龌龊手法可多了去了。”我弯起眼眉,耳语道,“雷兄,你确定自己都能承受”

    见他哑言,我不再逼迫,放下手臂向他深深一揖,亮声道:“多谢雷兄让美,小弟就却之不恭了。”说完分开众人,揽着大姐走向轿子。

    他垂下的手臂好似要伸起,挣扎了下终是放弃。

    “梨雪,等着我。”

    擦身而过的瞬间,听到一声坚定的轻喟。

    放下轿帘,我握紧姐姐的手:“今儿你怎么独自上街了师姐呢师兄呢”

    大姐垂着头,小声道:“他们还没起。”

    都酉时了,他们还没起

    “昨天滟儿又逃家了,半夜里被表哥拎了回来,自打两人进了屋就再没出来过。”

    真是两个冤家,我抚额叹息:“所以你就带着一个小丫头出来了”

    “哎不是你找我出来的么”她诧异道。

    “我”

    “是啊,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拿了你贴身的饰物来,说是今日申正约我到前门楼子见面。”她从怀里取出那串檀木佛珠,放在我手心,“瞧瞧这是不是你的”

    “是”我握紧佛珠,心跳慌乱。

    看来这一切不是巧合啊,能拿到我贴身之物的定是府里的人,是谁

    一抹艳色在我脑中闪现,难道是他

    两人乘轿略有些挤,我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脑袋。温柔的力道轻轻揉搓,我闻着身前淡淡的馨香,低问:“姐姐与那雷厉风是如何认识的”

    抚在额间的柔荑兀地停住,只听轻轻一叹:“六岁那年我作为小丫头随头牌姐姐出街,正巧碰到一群人在捉弄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乞丐,当时我就央了姐姐把那孩子带回了花楼。”

    “就是雷厉风”我试问。

    “嗯。”姐姐点了点头,“有一次我说男儿的行止应当雷厉风行,心胸应如大海般宽阔,他就给自己取了雷厉风这个名字。”樱唇带着笑,她似在回忆幼年时光,“我们一处吃、一块儿玩,犯了错每次都是他来顶罪。其实妈妈也知道我和他一块淘气,可偏偏就是装作不知。一开始我只当妈妈疼我,直到九岁那年被送去跟调教嬷嬷学规矩、学琴艺,我这才明白原来妈妈是舍不得在我身上留疤啊。”

    “姐。”我握紧她冰凉的手,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轿中久久不去。

    “后来他也明白了,就三番五次地跟妈妈闹,结果每次都被护院打的遍体鳞伤。一天晚上,我包了些首饰和吃食塞到他怀里,偷偷将他放走了。”她垂下眸子,笑得很淡,“当时他说要去闯一番天地然后回来娶我,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娘子。我应了,也真傻乎乎地盼着他回来兑现诺言。可这个梦在我十五岁梳弄的那晚就碎了,他没来。”

    姐姐握紧我的手,眸光黯淡:“当时我想他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把我忘了,我哭的很伤心,比受辱的那夜还要伤心。妈妈说姑娘啊,虽说戏如人生,可人生却不如戏啊。尤其是咱们这些入了籍的青楼女子,与其奢望男人来救,不如全靠自身。”她抬起头,挤出一丝苦笑,“原来那天我放走雷厉风她都知道,只是瞧着不说让我自个儿看破罢了。”

    “时隔多年今天又遇到了,他一眼就认出我来。”她目光有些迷蒙,“他说后来他流浪到青国东海落了匪、成了海贼,五年前杀了头儿成了老大,可终年被官兵追堵。刚安定下来他就去荆国找我,却听说我从良嫁人的消息。他抓着我问:这些年我托人给你送去的珠宝首饰你收到没,还有那些海螺,都是我亲手拾的,你可喜欢”

    姐姐抬起头,眼角微湿:“那些首饰妈妈给了我,却说是其他恩客赏的。而那些海螺我一直以为是柳寻鹤捎来的,因为我只记得跟他说过自己喜欢海里的东西,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却忘了九岁的时候”她哽咽难语,“那个替我挨鞭子的男孩啊。”她揪着我的衣袖,劲越使越大,“原来一直以来是我寄错了情,原来人生可以如戏,可是这情已经错过了,这戏也已经散场了,追不回了怎么办卿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姐姐不是怕他,而是一时难以接受阴差阳错的过去。

    我轻抚她的长发,轻轻地叹了口气:“错过了可以回头,散场了可以重演,步子都还没迈过怎么能说追不回”我捧起她的脸,微凉的泪水蜿蜒在我的指间,“姐姐,刚才他并没有将你让给我。”

    她丽眸撑圆,眼中闪出异采。

    “他放手是为了保护你,而且离去时他不说了么,让你等他。”轻轻抹去她眼睫上的泪珠,我温言安慰道,“有一点我敢确定,就算你曾忘了他,他却一直将你挂在心上呢。”

    她撇过脸,眉宇间尽染愁情。

    “姐姐也不必自责,过去你和她之间远隔千山万水,又有老鸨从中作梗,彼此心意实难传送。如今同处王城,距离近了也可再续前缘啊。”

    “大人,云上阁到了。”帘外响起阿律的轻唤。

    “嗯,知道了。”我应了声,拉住姐姐正色道,“今后不要独自出门,就算是我府里的人拿着我贴身之物来请都不要理。想见你们我会亲自来,切记切记。”

    “嗯。”她抹了抹眼泪,起身离去。

    我支着手,虚目看向腕间的佛珠。

    究竟是谁布的局府里的奸细真的是那个人么

    阳光透过帘子静静洒入,轿子里有些空,空的只剩下我这颗犹疑的心。

    庭院深深,空寂寥落,稀疏的枝头停着几只缩头缩脑的麻雀,懒懒地打着瞌睡。地上只有两个影子,移动着的那个是我的,而静锁于地的则是那人的。

    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啊,我看着他纤细的身影暗自称奇。

    虽然我有些恼恨三殿下送的“礼”,却不反感这个美艳的人儿。

    礼到当晚,夜归的允之就毫不客气地破门而入,让我将人转送于他。

    当时我问:艳秋,你可愿跟着九殿下

    他神色木然地看着我,就回了句“听凭主人安排”,形状妖美的眼中并没有半分挣扎。

    而后我拒绝了,本来我也不会答应,允之的手段我是知道的,我不愿看到艳秋成为另一个盼儿。说实话,我有些心疼这个孩子,了无生气的眼神不该映在他的眸中,不该啊。我想修远是明白的,他只来看了一眼,没多说就离开了,算是默许我将艳秋留在身边吧。

    这个孩子真的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可以被省略。给他一本书,他能不言不语地看上一天,这是阿律偷偷观察到的,如今却是我亲眼所见。

    我开始有些明白三殿下选中的替死鬼,为何不是与我曾有一面之缘的他。原来如此,一个近乎死人心性的小倌又怎会因妒毒杀主母呢,救了他的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啊。

    我看着他耳垂上殷红欲滴的血痣,微敛眉,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佛珠。

    这样的一个人会是细作么会是么

    正想着,眼前这人忽然放下书转了转颈脖,而后头僵僵垂下,直对着我地上的影子。

    “大人”他像是叹了口气,慢慢地转过身,“艳秋见过大人。”

    看来我的到来并不受欢迎,我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在看什么书”

    他没有出声,只是将书册双手奉上。

    “神鲲史话”蓝色的书皮微微发白,纸页也有磨损的痕迹,“你喜欢读史”我诧异地问道。

    “嗯。”他白皙的脸蛋像染了一层胭脂,浮出淡淡的粉红。

    “看过江充所著的震朝史略么”我翻开手中的旧书,粗粗扫过,行间竟有批文。

    “没有。”听这声很是惋惜。

    “史如其字,唯一人一口耳。”我讶异抬眸,“你写的”

    “嗯。”他怯生生地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地面。

    我再翻几页,但见行批越发的精彩:“艳秋。”

    “大人。”他向后退了退,嚅嚅应道。

    “你可愿到我的书房做事”我合书轻问。

    “大人”他再抬首,眼中惊现一抹亮采。

    我抖了抖袖子,故意露出那串佛珠,将神鲲史话递回:“要做的也就是清理书案这样的琐事,书房里可是有不少好书,正史、野史都有。”我轻语道,转眸扫过他的容颜。

    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原本死水般的眸子好似淋了春雨,极轻极轻地颤动着,染上了几分鲜活。

    “艳秋”我倾身再问,“你可愿意”

    “愿意。”他淡淡地答着,接过书的手指却越拢越紧。

    “嗯,你的批注我很喜欢,有什麽话就写到书上不用在意。”

    “是”他眼中的雨细密起来,生气愈盛。

    “日已西斜,地升寒气,回屋歇着吧。”

    “是。”

    我负手走在凉薄的残阳下,听着身后轻微乖顺的脚步,心头的疑虑如庭中升腾的暮霭一般渐浓。

    这孩子从始至终都没瞧过我腕间的佛珠半眼,若不是真的坦荡,就是城府极深的高手。

    他会是第二个雀儿么但愿不是,但愿不是吧。

    我仰天轻叹,只见闲云如擘絮

    缠绵地,流动着

    淡似秋水浓若烟,形胜远山质如泉。

    莫与狂风妒佳月,须同星宇共婵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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