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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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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齐享坐在区民政局的长椅上,等着一道领取散伙pass卡。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

    我这位准前夫向来是个不急的人,尽管彼时已临近中午下班,工作人员对午饭的热望,恐怕不逊于在座任何一位对婚姻,或摆脱婚姻的向往。

    这种情况,据马斯洛理论来讲,我们如果不能在对方的低级需求,比如饥饿,对更高层的需求,比如职业使命感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前轮上,就得等下午再跑一趟。

    我不停瞄壁上的时钟,而齐享坐在我左手边,神态活像身处大好春光里的归游者,从容的,又是漠然的,沿途风景都看淡了似的,跟所有人事隔一层薄而轻的厌倦。我认识他七八年,其中婚姻关系占了一半时间,一直以来他只要稍稍沉默,就是这样一副状态。

    我离近他的那只手,无名指上本来有一枚玫色的钻戒,我最后一次见它,是两天之前,齐享的办公室。

    “庄凝,我想知道在签字以前。”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摁在那薄薄几页纸上,抬头看我:“还有没有机会听一听你对那天晚上的解释?”

    “听来做什么?”

    “不知道。”他收手往椅背上靠去,耸耸肩:“好奇。或者……”

    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小助理清亮的声音传出来:

    “齐总,江小姐的电话,请问要不要给您接进来?”

    “请她稍等。”齐享很快说完,他切断通话时我已经起身,理一理裙子:“那么我先走了。后天上午,别忘了。还有这个。”

    我脱下戒指,放到那一纸协议上。

    “你不用这样。”他看了看,伸手把它推回我眼前,漂亮的金属小圈转了两周,折射出淡淡的光弧:“庄律师,这在物权法上属于赠予,我没有权利收回,你留个纪念吧。”

    权利和纪念,明显是两个范畴的事,且不成因果。于是我说:

    “我知道这样,你可能认为矫情,但我希望一切能分清楚——而且我日后还要嫁人。”

    他当时顿了一两秒:“也对。”

    然后他把戒指握在手里,起身推开窗玻璃,我眼睁睁地看他把它从十八楼掷了下去。

    我承认,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是挫败。挫败而已。

    “齐享。”

    他向我转过脸来,还笑了一笑:“嗯?”

    我看着他这样轻松的微笑,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位工作人员站在登记处门口,敲敲门板,道:“各位,我们快到下班时间,上午最后办理一对。”

    抱怨立刻有如被静电流过的皮毛,哗啦啦乍起来:“怎么这样,我们是预约的!”

    “你们什么办事效率?”

    齐享往后看看,接着对我说:“庄凝,你是不是挺庆幸的,咱们刚好赶得上。”

    “彼此彼此。”我已经调整过来:“进去吧。”

    ——————————————————————————

    在民政局门口,齐享说:“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要回家,打车就行。再说你下午不有急事么?”

    他也就没有坚持,回去如果遇上我父母,双方都要尴尬。买卖不成交情在?黑色幽默。

    我这个决策做的其实不大正确,因为碰上的的哥很彪悍,车载音响里有人颤巍巍高歌,无所谓,我无所谓。歌声中就见这位青年侠士猛一别车头,的士险险钻进另一股道。

    我有所谓。大家又不是在拍生死时速,我只是回家吃个饭而已。这位不用把出租车当方程式开这么**。

    “小姐你看。”他还抽空跟我聊天:“干我们这行的可真不容易,最近全球油价上涨你知道吧?”

    “嗯。”

    “不过现在做什么都困难,我一朋友在出口公司,美元贬值,单位都快倒闭了,现在天天的跟我抱怨,黄金倒是涨的快,又没本钱。”

    “哦。”

    我听的哥同志给我上国际金融课,一边盯着他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看,手腕那里就开始隐隐作痛,伤筋动骨,到今日差不多刚刚好一百天。

    “小姐,你做什么职业的?”

    “我?无业游民,瞎混。”

    “哈哈,您就逗我玩吧。我告诉你,我看人特别准,您一看就是个特有福气的,发大财,老公还特别疼你。”

    我想,就冲他最后一句,这么不靠谱,等会儿怎么也得跟他要发票。

    可下车的时候我还是忘了。隔着车窗,我看见沈伯母在小区门口拿信。

    “小凝,你来的正巧。”她抬头看见我从车上下来,笑眯眯地说:“思博来信了,有寄给你的明信片。”

    我看着她的笑脸,一时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曾经路上遇见我叫声沈伯母,她往往只拿眼光往这边浮皮潦草地沾一下,以此做个冷淡的回应;曾经她又凄凉又恶意地对我说,想跟我儿子在一起?下辈子吧。

    那些时刻距此,相去并不甚远,我甚至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最初几次之后,再远远的看到她,我就绕道而行。

    眼下对方拎着三两个塑料袋,看样子刚从超市归来,我从她手里接过:“我给您送回去吧。”

    “麻烦你啊。”她也没有推辞,一面走一面跟我唠嗑:“刚从外头回来?”

    “哎。”

    “吃饭了没有?”

    “还没顾上。”

    “你这个孩子,从小做什么都努力,这么废寝忘食的。”她很慈祥地笑,如多年前那样:“那时候我们就说,小凝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离婚离的废寝忘食?讲出来真是笑谈。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来找思博做作业,抱着你的小书包,特别有礼貌地在门口叫我一声阿姨……”

    是的,然后我脱掉鞋子,推开沈思博卧室的门,那是个窗面西开的房间,每到晴天黄昏,就有大团金黄的夕阳光涌进来,它们被抽掉炽烈的筋骨,软洋洋地铺开来,像趁在天黑之前,不紧不慢的一场小偷欢。

    沈思博那时候就坐在窗前,看书或是写作业,听我推门的声音,他头也不用回,伸手拉开一把椅子,我就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以及,四年前在那个房间——我全身**,只披了一件外衣,长袖像死掉的蛇,胡乱的耷拉下来。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脸上,我一耳光挥过去。

    沈思博清秀的脸庞上,红痕慢慢泛起,他站在那里,说:“对不起,庄凝。”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的愤怒随之褪去,冰冷的悲哀逆流进四肢百骸。这么多年入骨入髓,一直不曾消退——我后背像有一道小电流一直窜下来,挺直身体,轻轻咳了一声。

    眼前的沈伯母兀自摇摇头:“时间多快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沈家小院前,她拿了钥匙开门,一边说:“你沈伯伯刚回来,也好些年没见你了,进来坐坐吧。”

    “哦,不了阿姨,下次吧。”我尽量像个在长辈面前,一味心无城府的小女孩那么笑:“我赶着回去下碗面,饿的不行了。”

    她也就没有多挽留,我转身走了两步,她在后头叫我一声:“哎,小凝。”

    我回头,她从邮包里抽出一张明信片递过来,笑:“你的,怎么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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