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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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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明信片叼在嘴里打开门,爸妈这个时候在单位里发挥余热,家里头静的仿佛午后阳光下老年人的表情。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向我投来祟头祟脑的一瞥。

    换鞋,散掉头发,去厨房烧水,开冰箱找挂面,一路穿行过橱柜,我在玻璃里看见自己活像面目上被定了道符的女鬼。

    顿了顿,我对着自己笑起来,一面把卡片拿到手里,回房间坐下来看。画面上是平缓而暗淡的运河及古建筑,这静态的景有一份不动声色的风度,客观的,无涉悲欢。

    翻过来,是我熟悉同时久违的字体,除开题头和落款,只有一行字:

    “已抵达,一切顺利。你的新邮箱地址,方便的话请发邮件至bod告知,希望保持联系。”

    我看了两遍,拉开抽屉扔进去。

    ——————————————

    “你当时结婚的时候,我说什么?男的长成齐享那样,你看不住的,你看看现在。”晚饭时分我妈在饭桌上,开始近一段时间的老生常谈。

    她从来这样,不惜翻来倒去讲囫囵话,总之要说服你为止。这么多年的职业习惯。

    “你女儿我长的也没缺哪儿。”我回答她,虽然答了跟没答一样。

    “男的跟女的能一样吗?这种事我见得少吗?女人结婚以后……”

    “好了,妈,吃饭能不能不讲这个?”

    “能不讲吗?你都不知道,我出去散步,人家一问,你女儿怎么样?你让我怎么说?说,离婚啦!”我妈表情活像来上访的:“你还没生呢,你妈我就在妇联干,这二十多年干下来,临了了你的婚姻都调解不好,明天我就去打退休申请,以后再也别丢这个人了!”

    她越说越心烦,舀汤舀到半途,“哗”把勺往盆里一扔。我倒回十年,遇到这种光景,要被吓得气都喘不匀。但此刻我只平平静静吃一口我的饭:“那您就退了吧,让位给年轻一代。”

    “你们一代?”她嗤之以鼻:“轻率,任性,没有责任感。”

    我还没接话,我爸抬起头,皱着眉:“吃饭就吃饭,讲这些事后诸葛亮的,有什么用?”

    他在纪委这么多年,稍微敛容神情就特别慑人,话也不多,但跟盖中盖似的,一句顶人家五句。他接着问我:“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就那样吧,怎么了?”

    “怎么了。”妈愤愤地往我碗里夹一块排骨:“人瘦毛长的,还问怎么了。”

    我哭笑不得,我妈一向词汇特丰富,还特别形象。

    “哪有这么夸张。”

    “你妈说的对。”我爸看着我,说:“不管发生什么,要爱惜自己。”

    我筷子杵在米饭里,也不知道作何反应。我其实不太习惯他们这么样的,从生活细节上予以关注。

    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以前他们是不太爱管我的,我爸在纪委我妈在妇联,一天到晚接不完的调查做不完的主。我小时候感觉除了学习,我爸对我最关心的就是打针时哭不哭,一哭他就训我,不坚强。

    我头次来例假的时候,我妈正在某乡村随单位展开如火如荼的妇女教育,回来嗓子都失声了,根本没空多罗唆。

    我那会儿已经具备一定的理论水平,没让谁知道,自己买了卫生巾垫上,结果由于缺乏经验,第二天穿了一条小白裙子去上学,到了放学根本没办法站起来了,后来还是沈思博把他的外套借给我系腰上,才算没有让往来师长及校友目睹血光。

    那天我小腹疼的很厉害,回去拿钥匙一开门,家里空空荡荡,一股穿堂风刮过来,我眼泪就下来了。

    沈思博看我那个样子,也没多说,把我带回他家,给我倒了杯热水,接下来我还记得就是,他家当时保姆炒的蛋炒饭,不知怎么能美味到那个地步。

    ——————————

    我妈消停了片刻,到底还是有点意犹未尽,爸吃完推开碗筷去客厅看电视,她接上回接着评:

    “我跟你说小凝,你离婚我没法管,但这个事你要反思。”

    “好啊。”我说:“我改天写千字思想汇报交给您。”

    “别跟我贫,我不知道你?”她嗤之以鼻:“跟齐享结婚,你根本当年从动机上就不对,就是个错误。”

    “妈,您这话说的。别人听见要怎么想你女儿?什么叫动机不对?我谋财害命了?”我是真的有点毛了。

    她一时哑然,起身收拾,隔了几秒说:“算了我这不是,在家里跟你聊聊吗?老公你不满意能不要,你妈我再罗唆你也得认了。”

    她都这样讲了,我也不能告诉她——是,当年我动机不纯,齐享也没见得纯到哪儿去,我问他你为什么选择我呢?他回答我说,很简单,因为你长的像我前女友。

    他的前女友,那个叫江苓的女人。他扔掉戒指那一天,我亲耳听见,她就在电话的那一端等待,而在此之前,他早已等她许多年。

    ——————————————————

    吃完饭我陪我爸看新闻,奥运圣火正一路传递到德国,遭到阻挠和骚乱。

    回屋上网,论坛有人发帖,默克尔私下接见某宗教领袖。

    我一边浏览,默默地想,是不是曾经喜欢过的,到头来就一定要让你这么失望?

    昨天没睡好,给沈思博发完邮件我就躺下了,为防止失眠还吞了一片安眠葯。

    有打桩机的轰鸣从远处传过来,因隔了相当长的距离,音量很轻微,把平时那种非人间的寂静驱赶开,我反而很快就迷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听见有人“邦邦邦”在外头敲门,远远近近有慌张的嘈乱,拖鞋底子“啪嗒啪嗒”踏在过道上的声响,人声开始沸腾。接着灯光“哗”一下亮起来,许多条嗓子在我耳边吼:“查房!查房!”

    我相当惶恐,试图起身,却似乎被十二道绳索牢牢捆缚,丝毫不得动弹。

    然后谢端的面容出现,像从幽暗的水底,慢慢浮上来的一道光。奇怪的是我看着她,却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回到多年之前,l大28栋,313宿舍门口,我握住行李箱把手拖它到身前,一边推开那扇清漆味未散的门。

    她那一时刻就坐在窗前,手捧一本菲尔丁的《阿米莉亚》,清透的白阳光落在她薄薄的肩上。这个画面,如同秋日的私语当中,静下来的小小一段过场。

    听见声响,抬头,这女孩眼神里有两秒钟的迷茫。但接着,她对我微微一笑:

    “你来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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