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曾叔叔。(w-w-w86zhongwenc-o-m)在暑假伊始收留了我这个从陵城落荒而逃的精神难民。
他四十多岁。是健谈爽朗的中年人。亲自过來车站接。拿过我的皮箱一路到停车场。往车后厢一扔。啪地合上:“当心夹手。”
我一怔。他哈哈地笑了:“小庄跟老庄当年一样。深沉。”
我勉强笑笑。我总不能跟他说。他这个老同学的女儿。是因为失恋。才跑这么几百里地來避难。
“你爸最近怎么样。”他在车上问我。
“挺好的。”我想想说:“就是特别忙。”
“喝酒喝的也厉害吧。”
“有时候。”
“你和你妈爱管他不。”
“管不住。再说他也是沒办法。”
“看看。你阿姨。我家那位什么时候有这个觉悟。我就阿弥陀佛了。”他转动方向盘。车驶上高架。窗外的城市陌生且无边无际。这么繁华。却是我的流放地。
我放假前遇见卓和。后者绕着我走。我追上去叫住他。
卓和无奈地看着我:“庄凝对不起啊。我沒想到那天……”
“他要说迟早都要说的。跟你沒关系。我就是想知道。她是谁。”
卓和紧张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说是你们班的。卓和。我又不干坏事。我又不拿硫酸泼她。我就是好奇。她比我漂亮。还是优秀。还是。根本沒这个人。沈思博他是不是有事瞒我。”
你看。我到那个时侯还保持着至死不渝的浪漫念头。就像某些偶像剧那样。男主角也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有的。的确有。他们在一起快半年了。”卓和慢慢地回答:“只有你不知道。你又何必知道。”
“……”很好。庄凝。你瞧卓和都快被你的愚蠢和不识趣折磨死了。他那么为难的。惆怅的看你。他是个局外人而已。
我颓然。心凉:“好吧。谢谢你。”
******
我看着看着风景。突然想起來:“对了曾叔叔。我朋友住在闵行。离律所远吗。”
“远。你们要是见面还不如约街上见。”
“不是。我得住她那儿去。”
“说什么呢。住我家。”
“哦不了。太麻烦……”
“麻烦什么。”曾叔叔不由分说:“我侄女到上海來让她住外边。笑话么。我儿子女儿都放假在家。过段时间我们另一个老同学的儿子。可能也会过來。我们老的聚不了。让你们小的聚一聚。多热闹。”
他这么说我再客气就虚伪了。其实我根本就沒有机会客气。因为这位叔叔还在继续:“讲到我们三个。我。你爸。还有你那个齐叔叔。当年在l大。那是……”
他啧嘴。自己的青春。那总是不可复制的。且妙处难与君说。
我低调地嗤了一声。
姓什么不好。姓齐。
我还记着那天晚上的事。并且非常介意。
在2002年夏天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齐享说。他是很伤自尊的。
比如说在论坛聊天室聊天。和傅辉一干人等聊的正投机。齐享上线。我噌就隐了。留傅辉在那儿纳闷地自言自语:“庄小妹。庄小妹。刚还在线。怎么刺溜就不见了。。。哎齐你來了。”
比如说他给我打过电话。我一概不接。
我们后來谈论到这件事。他说。庄凝。你当时在电话里哭得打哆嗦。而且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醉了。我倒是不想费这个事。行吗。
他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在马路上。他凑过來。我们两个人。嘴里淡淡的烟草味混在一块儿。
你就胡说。我干吗打给你。我干吗不打给我妈。
他看看我。的确你不是打给我的。
沈思博的号码在已接來电第一个。齐享的在已拨第一个。我那个晚上。三伏天被酒意激的全身冰凉时。对着电话说的是。沈思博。我好冷。
***
我來上海一个多星期。才在盛名远扬的南京西路一间咖啡馆里。见到久违的骆婷同学。
这场面不用赘述。故事里寻常见。沙发阳光和老音乐。骆婷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俩从重逢的喜悦中出來。彼此现在又回到各自的心事里。都懒洋洋的。她问:“怎么想到來这儿实习。”
“乐意呗。沒來过呗。”
“那你住哪儿呢。”
“那个叔叔家。”
“住得下嘛。”
“两层小楼呢。”
她嘀咕一句:“有钱人。”
“是啊。”
“你爸的老同学。”
“嗯。不过要是换了我爸住洋楼开奔驰。那事情大条了。等着别人查上门吧。”
“至于么。”
“公务员就这样。基层吧特沒劲。好容易年纪一大把混到高层了。搞不好又犯事儿。”
她笑笑:“对了。说到公务员。你知道齐师兄辞职了。”
“不知道。”
她沒注意我的语气:“他还真是……唉。怎么说呢。挺敢的。多少人争都争不來的职位……”
我一杯饮料见了底。吸管瘪了还咬着。含糊说:“骆婷。你对他沒感觉了吧。”
“说什么呢。”她矢口否认。但过了几秒钟还是问:“你看出來了。”
“你以为呢。”
她顿了顿。字斟句酌地慢慢道:“喜欢么谈不上。崇拜吧。。不过别说沒有选择。即使有。我看我也不会选他。”
“对嘛。”我松口气:“这人其实不是好r……”
“真的庄凝。”她大概沒听我说什么:“我纠结过一段时间。但后來就想开了。喜欢一个人多累啊。尤其他沒多喜欢你。”
“嗯。患得患失。神经紧张。”
“对啊。太在意了。就沒法从容。一时太卑微。一时又太自尊。谁受得了这样的情绪化。所以你看。人一般很少能跟自己最爱的那个在一起。反而一般爱的。容易天长地久。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悖论。但我们。”
她耸耸肩。姿态特别的看破红尘:“无能为力。”
我靠到椅背上。熬忍过突如其來的一阵剧烈心酸。是啊。爱这个东西多任性荒唐。单是眼下在座各位。一说起來。大约个个都上过它的当。
有年轻曼妙的女人。黑发盘成简洁的髻。穿白色无袖衫。面前一杯水雾缭绕。对着笔记本。在键盘十指如飞。偶尔停下。独自微笑叹息。
有看上去相亲中的男女。搅动杯中液体。有分寸有保留地交流。又彼此配合地点头。
有三五知己好友。相谈甚欢。偶尔哗然大笑。旋即对四周抱以歉意的一瞥。再压低声音。
其实也有情侣。正凑在一起看菜单。
但我想到他们此时多么恬淡。却有可能都和我一样。曾或将要熬过这么一两段艰难时期。即使是熬过去了。心底也会有一个缺。这个缺小隐于感官愉悦。中隐于奔波生活。大隐于绵绵流年。却一直是要隐隐作痛的。那时候的我。绝不信它能痊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