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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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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上章)

    言维维电话來前大概五分钟。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我正睡得懵昏。将醒未醒。回忆起昨天夜里沉重的叹息。律动的手。坚硬又温腻的触感。以及不明所以的气味。我逐渐清醒。反感得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始作俑者还躺在我身边。我睁开眼睛之前运气。一定要克制。克制。

    然后我看见他的脸。白净几近透明。枕着自己的手臂。头发落在眼睛上。我都替他痒痒。但他睡得很安稳。很无辜。。沒想到有生之年。这个词能用來形容齐享。

    雨已经停了。满室水洗过的清阳光。

    ***

    一路上我们话都不多。在我家小区门口分开的时候。看见他下巴和眼底都有淡淡的青色。我说:“你也赶紧回去。再睡会儿吧。”

    他想讲什么。又收了回去。接着对自己。。而不是对我。。笑了笑:“好。再联系。”

    这种笑我蛮熟悉。嗨嗨。自我节制一点。太腻歪了不大好看。就是这么个意思。成年人谈恋爱时经常用得着。

    我看着他利落的穿过马路。在街对面拦一辆出租离开。我像个蹩脚的女演员。以手覆额叹口气。这举动在一群卖早点及新鲜蔬果的路边摊旁完成。更加显得假大空。我讪讪地转身回家。心里面有些不大容易对付的东西。

    刚走了两步。一辆黑色轿车迎面过來。全天下数这辆车我最熟。单位配给庄主任的别克。它在我面前停下。我爸从里面把后座门打开。下车:“回來了。”

    “爸您要出去啊。”

    “啊。你妈在家。”他也有点过意不去。感觉把我骗回來他自己跑了:“让你妈上午记得把笋从冰箱拿出來。”

    “哦。”

    我爸扶着车门站着看我。怜爱又有点烦恼的。想说什么又沒有开口。最终他拍拍我。上车关门。黑别克绝尘而去。

    中午吃饭时我问我妈:“今天不周末吗。我爸又有什么事啊。”

    我妈回答:“小孩子问这么多。”

    我就不说话了。一会我妈自己问:“我听你曾叔叔说……”

    “嗯。”

    “你爸以前那个老同学。齐家的孩子这个暑假也在上海。”

    我差点就咳出來:“是吧。”

    妇联主任成了跟我交头接耳的小姑娘:“你觉得那个哥哥怎么样。”

    “还好。”

    “你们从上海回來。有沒有再联系了。”

    我心里嘀咕。她不会知道了。不会吧。齐享可不是那种有点动向就紧着跟爸妈汇报的乖小孩。我也不是。

    “妈。您想说什么啊。”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我不是说。就要让你和齐家的孩子怎么样。你还太小。这种事不急着考虑。。不过小凝。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好男孩。不止沈思博一个。”

    原來如此。

    她一般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沈思博。她都叫他思博。就像他妈妈叫我小凝。对于我们。两家大人都基本默许。甚至我们偶尔争执。我妈都向着他说。你个性这么强。要多让让思博。他真是不错的孩子。

    到了眼下。哪怕他好过威廉王子。他也只是一个伤了她女儿心的外人。她知道沒有责怪的理由。但感情不是这么说的。

    “您都知道了。”我挺平静的说。

    她叹口气:“我跟你爸。早该注意你不对劲。。他们从暑假。就是你去上海那段。就开始了。是不是。”

    我不答。

    “上次不是开会吗。会后吃饭闲聊时有人问老沈。”她停顿一下。怕我听了伤心。缓缓道:“听说你儿子对象都带回來给你们看过了。”

    我脑后一阵凉意。一直沿着颈椎下去了。这种跟恐惧如此接近的痛苦。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他怎么回答。”

    “老沈是什么也沒说。回头问你沈伯母。她咬死不承认。哪儿的事。我家思博跟那个女孩就是普通朋友。带家里玩的。问急了。说。小家碧玉。长不了的。思博就是一时糊涂。”

    “……”我虚弱地接道:“别相信。我就不信。”

    “我是不信。你也知道你沈伯母。她多么会做人。哪肯当面得罪我呢。”她说:“小凝啊。妈妈是想说。既然人家都到了这一步。你也别再。怎么讲。强求了。”

    听自己母亲也讲这个话。感觉是很奇怪的。仿佛大势真的已去了。我点点头。

    ***

    下午我妈说。小凝。别闷在家里。陪我去街上逛逛。

    我很久沒这么挽着她胳膊。吃一个甜筒在商场左顾右盼。她不断跟我说。这个要不要。这个呢。妈买给你。

    拿我当小孩子哄。我还很受用。把吊牌拨拉过來一看。一件小大衣两千多。我说:“啧啧。您半个月的工资呀。”

    我妈指指这一季的宣传模特海报:“是她身上这件不。”

    “嗯。”

    她看看她又看看我:“长得挺像你。你要穿肯定也好看。”

    “哎呀妈。我要像她我得少奋斗多少年啊。您瞅见个美女就像我。”我扯着她就想走。

    她坚持:“去试试。好看妈就给你买了。。哎姑娘。”

    那售货小姐啊。。色狼都沒她动作快。三下五除二。那扒的叫一个麻利。瞬间就攮我手里了。一边对我妈说:“您真有眼光。最后一件。她个子高。正合适。”

    我在更衣室里把外套脱下來。想。我爸妈月收入加起來。基本小康水平了。但他们一直保持着计划经济时代的消费观念。今天我妈肯为这种她平时唾弃为“钱多烧的”的品牌买单。她是当真在使劲哄着她女儿呢。

    我刚扣上第一个扣子。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外面响了。接着我妈的声音:“喂。……对。她在试衣服呢。你哪位。……齐。哪个齐。”

    我两只手抓着两边衣襟一合。推开门就往外奔:“妈。你怎么接我电话。”

    出去一看我妈坐人家沙发上:“对对。我知道你了。呵……”看我出來把身体一转。丝毫沒还给我的意思:“你爸妈最近还好吧。……替我问候他们。哪天來家里吃饭……对了你找我们小凝干吗呢。……哦。聚会啊。什么聚会啊。”

    “妈。”

    售货小姐在我身后。很耐心地:“哎。小姐。麻烦不要动。这根带子是这么系的……不要动。好。”

    这情形可太好看了。动静相宜。抓狂和淡定同在。

    “好。那我让她说。”我妈意犹未尽地把手机递给我。有点焦虑。又有点高兴。想表现出开明。又亟待得知内情。

    “喂。”我硬着头皮对那头打招呼:“齐师兄。”

    他笑了一声。气息亲密地擦着我耳朵:“真是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我也忍不住笑了:“沒办法啊。有事。”

    “傅辉他们一帮你还记得吧。一会有活动。去吗。”

    “马上。可我得陪我妈逛街啊。”

    我妈转头笑眯眯地对售货小姐道:“看看。说得自己多大劳动力似的。她要出去玩我才不拦着。”

    “……”

    “去吧。去吧。啊。别太晚回來。”

    “那这件……”

    “不买了。模特长得跟你一点都不像。”

    “妈。你怎么这样啊。”

    ***

    我妈当然是逗我玩。我七八点钟从外面回來。一眼就看见印着商标的购物袋躺在沙发上。但他们老两口不见踪影。

    我摸摸手腕上。细秀的一条水晶手链。

    那会儿我到的时候齐享已经到了。他正坐那发完最后一圈牌。都沒怎么看我。我捡那位卖保险的孙师姐旁边位置坐下。傅辉转过头。对我笑着扬扬眉。这么个小动作把该表达的都表达了。。沒想到啊沒想到。庄小妹。

    但也就仅此而已。这群人知道些什么我无所谓。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无所谓。不过其他人确实沒有知情的模样。孙师姐正对她对面介绍:“……这个利息可比国债高得多。风险却一样低。你知道……”

    对方敷衍地微笑。点头。光顾看手里的牌。孙师姐是骨灰级话唠。这我上次就看出來了。她和傅辉都比齐享年长。后者一般却只比较买傅辉的帐。至于她。他客气是一向很客气的。但也就是客气而已。

    我跟她。斯文人、胖子等一一打过招呼。这次人比起上回。來的少一些。大家打牌。一边聊天。聊到母校就开始澎湃了。说l大后山体育馆那里据闻还是安全死角。刑事案件频发。说法学系美女越來越多(我怀疑我如果不在场这说法可能要不一样)。说今年四教五楼又跳了一个。不知道是为情还是为出路。

    孙师姐说:“喔我也讲一个吧。从公司实习的师妹那听來的。当事人说不定庄师妹还认识。”

    我八卦的神经被充分调动:“你讲你讲。”

    她一开口我就笑不出來了。她说完斯文人问:“别看我人毕业了。美女我都对的上号。那两个美眉都姓什么。”

    “那不知道。当事人她也沒见过。法学那么大一个系。又隔了年级。但听说其中一个还是系学生会的。”她接着说:“哎呀闹得可凶了。被抢了男朋友的在楼下车棚啪啪啪给对方十几个耳刮子。”

    是哪个好心人给我编排的这解气的一幕。

    “打完那还是脸么。”胖子表示质疑。

    “你去照个镜子就知道了。”斯文人立刻接道。

    “这事沒意思。有什么。多了去了。”

    “嗨。我姑妄说之。你姑妄听之。大家不是无聊嘛。主要。。”她敲敲杯沿:“你们说。现在的小孩儿都在想什么啊。。。哦庄师妹。你除外。”

    “那是。庄师妹多靠谱一个小姑娘啊。”

    他们七嘴八舌的夸我。客套成分估计也是有的。但肯定沒在讽刺。我听起來却非常刺心。孙师姐有接着展开讲的趋势。齐享原本一直沒作声。这时开口:“庄凝。”

    “嗯。”我很意外。

    “你过來。换个位子。我有事咨询师姐。”

    我莫名其妙地坐过去。齐享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坐下。低头和孙师姐讲话。刚说一句她神色就开始兴奋:“我跟你说。投连险这个新品种……”

    她接下來的时间。就把那个话題搁置了。

    我一直不晓得齐享对于那件事到底了解多少。他也许在我教室外见到沈谢在一起时就已经弄明白了。也许他从头到尾就懒得弄得太明白。总之在之后很长的岁月里。他基本沒对那桩是非表现过什么好奇。我当然也不提。

    傅辉换了新车。散席后他送我们去地铁。我以为他得开始问。至少也会开个把玩笑。结果他沒有。一路上他们讨论这辆本田的顺手程度。比较目前市面上各式车型的性能和价位。你知道。就是挺无聊的对话。能把一个对车沒兴趣的年轻女孩催眠的那种。

    “打算什么时候买呢。”傅辉问。

    “快了。从上海回來以后吧。”

    傅辉这才。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庄小妹还有几年毕业。”

    我答:“一年多。”

    傅辉点点头:“挺好的。什么都不耽误。”

    往地铁站走的时候。我问齐享:“什么时候告诉他的。”

    “今天。”

    “……怎么说的。”

    他回忆了一下:“说。我和你在试着相处。”

    “沒了。”

    “沒了。”他笑笑:“傅版主挺惊讶。”

    那肯定惊讶啊。

    “他问。怎么开始的。我说我对你印象挺好。就这么开始了。”

    “然后呢。”

    他回忆了一下:“沒然后。就说别的事了。”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

    “我们要是听到这种消息。肯定逮着问啊。就这么。这么……”

    “不要用你的行事标准判断别人。小姐。”他看了我一眼:“难道你希望我讲什么细节给傅版主听。说了人家也不爱听。我们对彼此私生活兴趣不浓。”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更犯不着了。”

    “你爸妈呢。”

    他顿了一顿:“我挺长时间沒回去过了。”

    我上次听傅辉简单提过。还沒來及酝酿言辞。齐享就转了话題:“庄凝。你今年多大。”

    他问得挺严肃。弄得我有点紧张了:“二十一……虚岁。怎么啦。”

    “你刚才那么多问題。一个接一个。跟令堂下午基本一个路数。所以我确定一下。”

    “……我妈她……”

    “你沒注意到。当时我跟你讲话。气都还沒喘匀。”

    “沒有啊。。你紧张了。”

    “当然。”他微微笑:“不像吗。”

    “唉。别提了。因为你的电话。我下午衣服都沒买成。”

    齐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悠闲地看着我:“这么说。还得补偿你了。”

    “噢。”我一边说一边摸索公交卡:“这我沒意……”

    话音未落。他牵过我的手。递來四四方方的一个小玩意:“拿好。丢了不负责。”

    这我真的沒想到。你身边要是谁这么说风就是雨你也得犯傻:“我。我说着玩的。”

    “沒事。本來就是买给你的。”他说:“试试看。”

    一条手链。绿的白的水晶。式样沒有任何夸张。漂亮得挺讲道理的样子。

    眼下我摩挲着它们。这些细巧剔透的小石头。它们安安稳稳。覆在原先那串玻璃珠所在的位置。我吁口气。拎过沙发的购物袋。这时我妈声音从书房那边过來:

    “回來了。”

    “嗯。”

    就沒下文了。我路过书房去卧室。走过去了又倒回來。好浓的烟味。

    隔着一扇门板我妈在压低嗓音讲话:“……那就这么。不查了。”

    我爸的声音。深井般黯淡低沉:“哪能呢。省纪委都惊动了。今天有人出面保得了他一时。保不了一世。”

    “这事会有多严重。”

    “难以预料。”

    “会波及……吗。”

    我爸也许点了点头。也许什么反应也沒有。默认的意思。

    妈叹息。叹得我都害怕了:“还好小……小凝。是你在外面吗。”

    我不能答应又不能走掉。直到我妈过來把门打开。我们一家三口沉默着。面面相觑。接着我爸招手:“小凝。过來。”

    他把烟换到另一只手。空出右手來抚摩我的头发。接着他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

    “你一向都非常懂事。丫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别怪爸爸。”

    我心里堵得厉害。做小孩子时期那种无能为力的恐慌感又來了:“怎么了啊爸。”

    “沒什么。你爸今天在外面遇到一点烦心事。”我妈在一旁安慰:“跟你沒关系。”

    “是这样的。”我爸把烟掐灭。轻轻推推我的肩膀:“去睡吧。睡吧我的好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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