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琥曾经有次借着酒疯,开玩笑说邹童不见得就非江洪波不爱,他只是天生爱挑剔的贱脾气,谁也看不上,要不是江洪波趁他年纪小就哄到床上,后来未必真能追得到,所以,打铁要趁热,追帅哥也该趁他少经事,傻乎乎只看外表的光景,从里到外,彻底擒拿。无弹窗小说网www86zhongwen
如果换成九,十年前的功夫,以关誉明的外貌和教养,在邹童跟前是肯定有加分,虽然他嘴上未必承认。但时隔多年之后,现在的邹童已非从前,人终究是会改变的,不管愿不愿意,想不想。
但邹童依旧不讨厌关誉明,这是连廖思成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关誉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即使频繁地出现在邹童的前后左右,也总是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有时候邹童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自恋,人家关誉明压根儿就没动那不净的凡心,自己反倒被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稍微亲近些的,就以为人有啥想法儿,也忒不要脸了。
先透露出不是滋味儿的,是廖思成。
自从他搬进邹童的家,感觉自己跟他的关系好像不知不觉地就变样儿了,例如早上一起吃饭,晚上约好回家,或者遇上下雨,他会给邹童送伞……这些点滴细节,带给他说不上来的奇怪感受,那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象是依恋的感觉。而最近关誉明似乎常常找邹童,有时候会出去很晚。廖思成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询问他私人的生活,可难免忍不住好奇心,问他去哪里,邹童就会笑笑地,用一句“关你屁事”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即便如此,当时的廖思成也从未深刻地想到什么问题,在某方面格外聪明的天才,往往在另一方面,会出奇地迟钝,这是人类不能违背的,智慧的天平。
周五这天,邹童和两个美国同学,跟着米勒教授到城里一家酒店开个小型的研讨会,结束以后,两个美国同学忙不迭地找了借口开溜,为的是去城里一家爱尔兰吧和女朋友鬼混,邹童没什么安排,打算去海边走走,就坐车回家,但米勒教授却叫住他,请他到海边的一家饭店吃饭。
吃饭的时候,自然会说起他们合作的项目,问了邹童一些意见,和他国内研究所的情况。邹童拖了快一个月也没好的感冒,已经连累得他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加上英语虽然有所提高,也没有到对答如流,想啥说啥的程度,因此这个话题没能支撑太长时间。好在米勒教授对他印象向来不错,不会勉强,反倒主动地想要缓解之间的尴尬,于是问他:“charlie在这儿的家,你去过没有?”
邹童说:“他自己单独住吗?”他记得关誉明说过,他们家规矩严谨得很,几代人都住在祖屋。
“他和家里人一起住,不过在海边有自己的地方,”米勒的想法是关誉明和邹童都是华人,肯定比较有话说,“我最爱他楼下的小花园,打理得很好,离这里不远,不如我们吃完散步走过去,我指给你看。”
这一带隔着马路的对面,就是码头,门前有轨电车时而经过,好像时空倒转多年。难得艳阳高照的天气,他们悠闲地从餐厅走路而来,米勒的手机恰好响起来,竟然是关誉明邹童就听他们在电话上闲谈,米勒说他们正散步去海边,打算让他看看关誉明一流的小花园……之类。
挂断电话以后,米勒转头对他说:“我们真是幸运,charlie刚好在那里,还可以请我们喝下午茶。”
城里的房子,院子的尺寸总是有限的,但就如同米勒赞赏的,关誉明的小花园对空间的运用,几乎到了专业的程度,很多独特的设计聪明有效。邹童以为肯定是园艺公司在维护,毕竟关誉明不象是个会花很多时间种花弄草的人。这时米勒才揭晓谜底,原来关誉明大学的专业是建筑,这个小花园是他一手设计,只是维护和保养,确实由别人在做。
米勒没有留下喝下午茶,他在花园里转了两圈,就叫了出租车离开,让邹童错觉他故意把自己送到这里,是专程为了甩掉他的。关誉明穿戴整齐,好像也是刚到这里似的,家里整洁得似乎并没有人在这里住过,邹童想,什么下午茶呀,他这里该不会厨房的煤气也不开的吧?
“我不常来这里,”关誉明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是过来找些东西,刚好米勒教授说要过来,所以才多停了一会儿。”
“平时也不来住?”
关誉明摇了摇头:“一般都在家里,这里是我大学毕业的礼物。大家庭是这样,一个人有,大家都要有,不能厚此薄彼。偶尔在外应酬,需要个自己的地方,所以家里人都有这样单独的窝。”
邹童四下里看了看,风景很好,窗外宁静的海湾,可以看见对面海岛上参差不齐的白色房子,高高低低地点缀在丛丛碧绿之中。
“我这里还真没什么能招待你,”关誉明笑笑,“这段时间也没来住过,冰箱里只有矿泉水而已,我们出门喝茶吧,附近有家台湾人开的茶馆,还算不错。”
这里很可能是他一手设计的,但似乎并没有打算炫耀的意思,关誉明这个人行事低调得很,对于自己的“光荣事迹”几乎绝口不提。邹童也不怎么太想回去,他病了好久,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公寓,忙的项目也停滞不前,身体和心情都不如意,这会儿也想找些乐子,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对于关誉明的邀请,点头应允了。
关誉明说的茶馆,就在后面一条街,但街道地势很高,上了好多阶楼梯,邹童本来就病,这么走上去气喘吁吁,听起来挺吓人的,关誉明忍不住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喘不过气吗?”
“没什么,感冒气短而已。”
“你这病可是拖好久了,看过医生没有?”
“你本身体质不怎么太好吧?”关誉明一边替他拉开茶馆的玻璃门,一边说,“我奶奶多年都钻研中医药理,有空让她给把个脉看看?”
“不用,神医我也看过,就这德性,死不了活不长的。”
“快别这么说,你才多大,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
邹童不想提这个了,换了话题,问道:“你奶奶怎么是中医?是工作吗?”
“不是,她平时都是吃斋念佛,对药理格外有兴趣研究。”
这里的老板和关誉明似乎很熟了,过来热情地打过招呼之后,就不打扰他们,点了壶铁观音,坐在午后寂寞无人的小店里,慢慢地喝,慢慢地聊。途中关誉明帮他点了菊花,说是清痰去火,邹童却被小朵小朵的菊花,在清水中缓缓绽放的情景吸引着失神,因此当关誉明提起“江洪波”的名字,当真是让他感到措手不及。
邹童不相信关誉明会知道自己和江洪波的关系,他不至于跟国内的渊源那么深厚,并且江家人向来好面子,即使江洪波和他一起生活八年,他们向来也只会掩耳盗铃地自欺欺人,就算关誉明真的跟江家有什么特殊关系,也不会给他知道这种丢人的事。想到这里,心里稍微泰然一些,邹童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和江洪波的关系,然而当下的他,还不打算把自己的过去与关誉明摊牌,或者说,他不想把那段往事,跟任何人分享。
“你怎么认识他?”邹童头也没抬,轻声问了一句,菊花淡淡的回甘在空腔里均匀润散。
“家里人认识,算是有点亲戚吧。”
“哦,你是不是跟他堂妹?”
关誉明短暂笑了下,出人预料地爽快:“嗯,可能会结婚。”
“什么叫可能?”
“就是还没有最后确定,但大概的方向差不多。”关誉明的坦荡是邹童最欣赏的,虽然有时候会考虑两人还没到那么熟的程度,没有必要说得过于深刻,但关誉明的态度从来也不曾遮掩,而且他的直接让邹童无法拒绝,好似一切都理所应当,毫无冒失之感。虽然如此,关誉明接下来的话,还是大出他的意料:“我不知道是不是适合婚姻,”他说着话,抬眼看着邹童,“我可能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屋里太安静了,连一点儿可以用来掩护自己的噪音都没有,邹童倒也没有局促,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嘴角挂一抹淡有似无的微笑:“吃着锅里的,挂着盆儿里的?”
关誉明耸了耸肩膀,好像拂去不见踪迹的灰尘,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嗯,我也没想到,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
邹童笃定既然关誉明不会继续这个话题,他是个自控能力稳定的人。
“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往菊花里加了块冰糖,“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到那个地步,下个月她会来见我的家人。”关誉明说,“前段时间江洪波来美国办事,她跟阿姨也来过,但觉得仓促,没有准备好,就暂时没有见。”
难怪江洪波在他家里看见关誉明的名片,就立刻有印象,原来他们关系比自己想的更加近乎,本来还以为宴会上的那些人不过嚼舌根而已,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
“干嘛问我认不认识他?”
“感觉你们应该认识,”关誉明“老实交代”原委:“有人托我多照顾你,拐弯抹角地暗示,好像那样会照顾江洪波的面子。我没有追问具体,既然是心照不宣,自然是不好多嘴。”
邹童不怕和关誉明承认,但他没有,他不能不考虑江洪波的立场,于是,这个话题在沉默中,无声地过渡掉了。自从那以后,邹童有意无意地,在他和关誉明之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哪怕并没有用直接的言语点破,关誉明的心思,在邹童面前已经渐渐明了,他不再感觉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在感情上,邹童向来不爱拖泥带水,他若讨厌谁,会直接拒绝往来;若不讨厌,又没可能的,像是胡为川那样,他反倒不去避讳。但是关誉明这个人,让邹童感到危险,他不了解江洪波对伍可动心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他自己对这种若有若无的好感,本能地,是想后退的。
这天晚上,他登陆到msn,国内是周末的上午,msn上灰秃秃一片,没有谁在线。他还是点了点江洪波的名字,对话框跳出来,这人换了个签名照片,是横在秋天阳光里的枝头。他楞楞地盯着空白的对话框,说不清多久,也琢磨不到自己在想什么,好一会儿过去,他才退出页面,关掉了电脑。
已经快九点,廖思成还没有回来,他最近神出鬼没,不知忙碌个什么劲儿,倒是不见他找房子,好像打算在这里长住似的。外头从下午就开始下雨,漫天的乌云,一时半会儿是绝对不会停。邹童发了个短信,问他有没有带伞,车子停在外头,他今儿个没开,从他的实验室到公车站挺远,走过去肯定要淋透。
半天也没回,估计是在工作,电话不在手边。邹童自己百无聊赖地看了会电视,手机响了,一看果然是廖思成。
“我在实验室呢,晚点儿才能回去,你先睡吧”
“带伞没有?”
“没,一会儿雨就停了,不碍事。你先睡吧,别忘了吃药。”
没有再说什么,邹童洗了个热水澡,被水呛了,突然咳嗽起来,半天也停不下,简直跟要抽了似的,让他莫名感到烦躁,在心里骂,妈的,你就咳吧,咳死算了本来想换上睡觉的衣服,结果外头雨声湍急起来,“啪啪”地敲打着门窗。他想了想,加上刚刚咳嗽得狠了,惹得满身的燥热,于是换身衣服,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廖思成从实验楼里走出来,看见路灯下停的白色suv看起来有点像邹童的车,他紧忙小跑两步,看清出牌,心中一阵狂喜,这是他不太常有的待遇。似乎是看见他走出来,车子的引擎发动起来,他拉开门,坐了进去:“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
“下这么大的雨,你走去等车,还不湿透了?倔得跟头骡子似的,早上我就说会下雨,让你带伞,你他妈的就不带听,下回遇上这事儿,肯定不管你,浇死拉倒,省粮食了。”
“嘿嘿,淋点儿雨算什么,我没那么娇贵。”廖思成系上安全带,“这么晚,我以为你睡了呢。”
“干嘛这么拼命?周六还忙到这么晚?”
雪白的车灯,在黑暗和冬雨中,辨认着方向,车子缓缓地行驶上大学路。
“手头的研究项目赶时间,我想早点儿把它弄完。”
“不是说研究款项批下来,不用那么着急?”
“嗯,”廖思成想了想,终于说,“回国之前还是赶出来,也算有个交代。”
“谁回国?”
“我呀”他爽快地说,“我打算明年回国。前段时间国内的ht制药集团来接洽过,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们在医药研发领域是国内最先进的,也适合我的方向。”
ht制药对于邹童来说并不陌生,它家的老总,就是江洪波的姑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