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很喜欢美国,怎么忽然又想回去?”
“我在国内的时候还小啊,也不知现在时什么样子,”廖思成好像又怕邹童深问,连忙笑着岔开话题:“哎呀,反正还没最后定,还不见眉目的事,不跟你说了。(w-w-w86zhongwenc-o-m)”
邹童明白,以廖思成的条件,这事儿要想有眉目并不难,像他这样儿的一般都不愿意回国,即使国内能出得起美国这里的薪水,讲到实验和研发,美国这里的科研条件和环境,还是比国内好一些。但廖思成不爱讲,他也不想勉强,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问题,邹童不是好为人师的类型,在他看来,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划不来。
这事儿便因此搁浅了,他们谁也都没有主动在对方面前提起,倒是这天在学校碰上陈勇前,被硬捉住,聊了几句。陈勇前是出了名儿的包打听,就算廖思成也不如他消息灵通,简直在美国的华人学生学者的小圈子里,没有他不知道的。冷不丁地,他就说起廖思成和ht打交道的事。
“你回头劝劝思成,这多好的机会,ht已经算是很有诚意,我找朋友问过,国内现在没有能出这个条件的,而且这个职位前景不错,很有potential,ht在国内现在多牛啊据说高层的背景很强硬,成为国内的no1那是指日可待的,将来能不能挑上咱,还不一定呢”陈勇前说话特爱夹英文,不标准的,难听的英文,让邹童听着特不舒服,不过因为谈论的内容,他难得地忍了,就听他继续叨叨:“思成这个人啊,心气儿高,脾气倔,不过好像就听你的,多开导开导他。”
下午没什么安排,邹童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回到家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页一页地啃,还得兼顾着在电脑里做笔记,忙乎得午饭也没吃。冬天的西雅图,晴天的时候,外头反倒比屋子里暖和。邹童偶尔从阅读中转过神来,才觉得身后跟背着冰块似的,浑身冷得都快没有温度了,但他很快被密密麻麻的英文收编回去,饥饿和寒冷,都忘在脑后。
“你怎么不开暖气?”廖思成走进屋,立刻说,“屋里比外头都冷。”
“一开就干燥得很,又没有加湿器,我嗓子难受。”
“哦,别人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为了省煤气费呢,”廖思成脱鞋,光脚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可能是为了找吃的,“岂不知,你花钱大手大脚,跟背靠金山似的,晚上咱吃什么?”
邹童没理睬,继续看资料。
“那也披件衣服,穿那么少,”厚厚的羽绒外套,轻飘飘地罩在他肩膀上,廖思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来,无意间碰到邹童的手:“呀,怎这么凉?”
“半天没动,血液不循环呗。”邹童说着动了动手指,能听见骨骼关节“咯咯”发出声响,他撤回双腿,缩进大衣里,感觉温暖渐渐包围上来。
“我给你泡点热茶喝,”廖思成一边烧水,一边冲他喊着话,“晚上咱出去吃吧,陈勇前说新开的那家泰国菜馆很好吃。”
“嗯,随便。”邹童收拾了电脑,把资料装回包里,放在餐厅空闲不用的椅子上,他回身看了看,廖思成的大衣挂在衣架上,鞋子也摆在门口,很整齐,这人现在被训练得规矩多了。
“来来,赶紧趁热喝了,看你冻的小样儿。你说你哪那么多的毛病呀,空气干燥一点儿也不行?难不成整个冬天都这么干冻着呀?我今天在网上看来着呢,你说那种加湿器在一般电器店都有的卖,等有空咱去买一个吧”
“再说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回国的时候还不好处理。”邹童把热茶握在双手间,热气哄得他从鼻腔到喉咙,也没有刚刚那么难受。
“这么节俭,都不像你了哈”在廖思成眼里,邹童想要什么就会去买,在物质上从来也不委屈,“你铁定了心要回国的吧?”
“不回去干嘛?”
“你想留下来很容易,米勒教授那么赞赏你,肯定愿意帮忙,这种对他来说,举手之劳而已。”
“不要,我对美国没感情。”
“是对美国这里的人没有感情吧?”廖思成也学着邹童的样子,捧着大茶杯,可他这么做就是东施效颦,怪里怪气的,索性放在一边儿了,“是不是很想国内的朋友?”
“我在国内也没几个朋友,”邹童语调有些冷淡,“国内住惯了,不想换环境。你呢,ht那头到底有没有动静?”
“他们等我答复,我本来想把手头的项目做完再说,但他们肯定也不会等我那么久……”
“那怎么办?”邹童盯着他问,廖思成有时候艮得很,你不紧盯,他就溜了。
“……我都习惯跟你一块儿了,你回去,我就回去。”
“去你妈的,”邹童骂完就笑出来,“你将来怎么过,跟老子有什么关系?还往我身上推卸责任……”
“‘关你屁事’,对吧?”廖思成把邹童经常拿来搪塞他的口头禅拿出来,“我就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呗,也不是就非赖上你不可。”
“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寻思呗,问别人有个屁用?你过得好不好,顺不顺,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真正放在心上?说不定你倒霉,他们才高兴呢,征求个屁意见啊,自己想干嘛就干嘛,啥也别问,都是废话”
廖思成抬头看着面前的邹童,他就没见谁说话说得这么痛快的。
“我出国的时候很小,也不知国内现在什么样儿,你也从来不跟我介绍介绍。”
“这怎么介绍?你回去看看,不就全明白了。”邹童喝光了杯里的茶,放在一边儿,廖思成连忙拿去又给他添了杯,他接进手里,继续说:“不过,我看你这呆头呆脑的脾气,在国内还真不好混,职场如战场,我看你估计刚露个头就得阵亡。”
“嘿嘿,哪有那么吓人?你看你这嘴,一说话跟机关枪似的,也没见你怎么八面玲珑的,不照样混得挺好?”
“谁跟你说我混得好了?”
“别谦虚了,陈勇前他们都说,你在你们研究所特牛,教授最疼的就是你。”
“那是他们胡扯,我这脾气,人人都烦,大学的宿舍都住不下去,几乎就算是被大家赶出来的。”
廖思成一边认真倾听,一边吃着从厨房翻出的杏仁,笑眯眯地说:“那是他们不了解你。”
邹童突然因为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楞住了。
“了解你的人都会喜欢你”,这话周书博曾经和他说过,当时邹童的心像被春天的阳光穿透,而时隔多年之后,同样的话,让他再有流泪的冲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廖思成,不假思索地说:“你老是问我,为什么容许你住这么久,那是因为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尤其你犯傻的时候。”
“犯傻?我什么时候犯傻了呀?”廖思成捉摸不透,索性问他:“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啊?”
邹童倒是不理他的询问,继续说:“他没有你聪明,总是抄我作业;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问题问我,整得我跟他家教似的;还特能吃,吃光自己的,再蹭我的饭……但是大学的时候,我就那么一个朋友,”邹童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周书博了,那就像是被他屏蔽的一段岁月,再开启时,乌烟瘴气地:“可是后来,他死在我手上,我开车出了车祸,连累他送了命。”
没有流眼泪,可是邹童脸上哀恸的表情,象催人心碎的冰河,铺天盖地地淹没过来,让廖思成切身体会着他此刻心里,沉甸甸的悲伤。
“那是意外,生活又不是数学公式,等号的左边加对了,右边就会出现预计的结果。我们能控制的,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一小部分而已。”
邹童隔着眼里轻薄水光,看着面前的廖思成,情不自禁地想起,梦里最后一次遇见的周书博。
圣诞节很快就要到了,米勒教授问邹童有没有什么安排。华人学者学生的社团有组织庆祝活动,也有人结伴旅行,可邹童打不起兴致,只想在家里猫着。可能是看他病恹恹好一段时间,米勒透露出隐约的同情。
“你是不是想家了?”他感觉邹童和一般人不同,他几乎不跟别人谈自己的事。
邹童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累,整个冬天都没怎么看见太阳。”
“要不,你多休几天吧,圣诞和新年连修好了,反正什么也不在这几天,如果想去加勒比海晒晒太阳,就尽情去玩,你病了好久,怎么多不好呢?”
邹童早就习惯这样的状态,和他相处习惯的同事和朋友也不会感到惊奇,但这里的人毕竟都不了解情况,大概看他长久不能痊愈的“感冒”,不免会担心。
“谢谢你,”他微微点头,“我看看吧。”
加勒比海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邹童其实动了回国的心思,哪怕只有一个礼拜,他有点想念自己的家。不管美国这里安排得如何妥帖,他始终带着强烈的“做客”的疏离,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会给他家的概念和感觉。
这天在msn上碰见苏杨,苏杨问他打电话他怎么不接,邹童只说电话快没电池,就没接,有什么事在msn上说吧。他是怕自己的沙哑的嗓音,让苏杨给听出来,这小子没什么心眼儿,佟琥两三句就能套出来。
“不是说虎子跟你要来美国度假吗?”
苏杨那头没有立刻回答,好一会儿才传了句:“不想去。”
“怎么了?吵架啦?”
“不是,都挺忙的,没什么心情。”
苏杨的心思,基本都瞒不过邹童,他斩钉截铁,不留余地追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儿,师兄,等你回来再说吧。”这小子艮起来,也够人受的。
邹童不再死缠烂打,又问他:“你最近看见他了吗?”
“谁?江哥?”
“废话,还能有谁?”
“他忙得都没边儿了,好长时间没见过,一直也没怎么回来,今儿个北京,明儿个香港,再就跑美国了,佟琥也找不到他哩。”苏杨发完这一句,见邹童许久也没有动静,就说:“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干嘛?想我啦?”
“嗯。”
“小样儿,我总是指使你干活儿,你还乐意让我回去?”
“哪有?你那是为我好。”苏杨试探地又问他:“你圣诞节没有假期吗?”
“有啊,你打什么主意呢?”
“你的签证能不能中途回国呀?”
邹童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苏杨是不会在网上深说,能这么问,已经不太像他了。
“我争取吧,看看能不能买到机票。”
听说他要回国,廖思成很吃惊,这么短的假期,不都折腾在路上了吗?不过他也深知邹童任性的一面,他想做的事,通常不会考虑多钱啊,划算不划算。虽然不太能理解他想家的情结,但廖思成也不会强迫人接受自己的观念,只希望假期快点儿过去,邹童早日回来。
这天邹童正在网上看机票,因为订得太晚,加上圣诞假期,座位剩得不多,正有些着急,电话响了,一看是关誉明。他们最近一两个礼拜都没有什么联系,邹童想他大概也是来问自己圣诞有什么安排的吧?
“我下周要回国,”关誉明直来直去地说,“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带回去,或者想从国内带什么到美国吗?”
“不用,”邹童的视线,还在电脑屏幕上的座位预定上徘徊:“我也回去。”
“哦?这么巧?你几号的飞机?”
“二十三号,”邹童说,“如果能订到票的话。”
“一起吧,”关誉明说的简单,“我也是那天,让秘书一起订就好,这样还能做伴儿。”
邹童楞住,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连防备的心都没有。
“你不用在家里过节?”
“这种西洋节,也无所谓了。”
邹童不相信他这套托辞,想必他家里是想尽快确定他的婚事吧?于是问道:“咱俩要去的,是同一个城市吗?”
“是的吧?难道你和朱丹她们家不在一个城市?”
朱丹就是江洪波的表妹。
这话正中邹童先前的预测,当天直飞那里的航班,只有一班而已,他是不可能坐那种转机的航班折腾,看来是非得遇上关誉明不可,又何苦假惺惺地推辞呢?
“好吧,等票订好,我开支票给你。”
“不用这么客气,我只在那里呆几天而已,如果能有荣幸去你家做客,尝尝你的手艺,那最好不过啦”
邹童没有在电话上继续跟他争执,算是应允了。
关誉明后来电话来,跟他确定票已订好,邹童就给苏杨发了条消息,说了到达的时间和航班号,让他别跟学校的人讲,假期实在是短,他不想再花费时间应酬教授和师兄他们。他看得出廖思成因为自己的回国,有点郁郁寡欢。本来他约邹童一起去迈阿密晒太阳的,现在单独剩下一个人,看上去孤苦伶仃的。
“陈勇前不是也要去佛罗里达吗?你跟他们拼团吧,以他的脾性,肯定会约上两个漂亮的小师妹,说不定你也能开开荤呢”
廖思成给他说得红了脸,老不愿意地吭哧一句:“去你的吧”
二十三号的早上,邹童简单收拾的行李,也不过一个随身带的手提包而已,他没让廖思成早起送他,想要打车去机场,结果七点刚过,关誉明司机的电话就过来说,呆会儿会经过这里,顺便接上他,关誉明在这种小事上,总是想得比较周到。
关誉明坐在车里,见邹童从公寓的小路上走过来,早上空气里湿气很重,他穿了件米色的短身风衣,围着咖啡色的厚围巾,手里拎着同色的旅行袋,迎面横过的阴冷的风,让他深深地低头弓着身,缩着肩膀的样子,让人可怜。
“真他妈的冷,”邹童坐进车里,冻得直哆嗦:“什么鬼天儿,这是。”
“这里的冬天是这样,冷得阴沉。”
邹童摘下围巾手套,从兜里掏出个信封,递给关誉明:“机票钱,”他简短说道:“我跟人在钱上都是两清的,不过,晚饭照样会请你,放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