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就像个无形的控温阀,黑暗降临之际,沁人的冷意也笼盖而来。
湿漉漉的空气汗毛一般附在人的皮肤上,黏黏地十分不爽。山林的晚上神秘而恐怖,光怪6离的山形树影鬼怪似的晃动,夜枭的叫声凄厉悲凉,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树冠摇曳着风声。一大群不知名的夜鸟被什么物事惊扰,呼呼啦啦的起飞声冲破了寂静。一只饥饿的狐狸匍匐觅食,眼里闪烁绿莹莹的磷光。
安静守候了一阵,狐狸终于开始行动了。它把步伐放得很轻,头项警觉地昂起,腰部塌成了一条凹线。潜行了数步,狐狸惊讶地止住了脚步,它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危险!
危险来自于山岩土岗,其后错错落落锯齿状的凸凹,是由一颗颗人头排成的墙,墙的间隔处平探出无数根枪管,借助星光折射着零零星星的幽光……
教育工作者彭玉麟打的如意算盘是:先使用掉包计扰乱李秀成的神志,如果对方盛怒之下做出反常举动,比方说反攻或连夜偷袭劫营,则官军早有防备,人不卸甲马不歇鞍的新楚军与花字营两路劲旅,已提前埋伏在了半山腰地势有利处,以逸待劳等待李家军落入陷阱。若李秀成按兵不动甚至后撤逃窜,也不要紧,官军可趁其新败气馁军心浮动,凭借地形以泰山压顶之势实施最后的追击;李秀成随员多有伤号,行军度必定缓慢,官军经从山上起突击,定能在李家军主力前来救援前赶上败兵并将其彻底击溃。
这样,纵不至于生擒或击毙李逆本人,起码重创了李家军的锐气,为日后交锋打下敲山震虎的心理基础。
彭玉麟熟读兵书,满腹锦绣无从展现,也只有曾经并肩剿匪的老乡江忠源,才清楚他的才华与抱负。此番只身来投军,正欲凭此一战尽展所长,替江副将争光,在新楚军将士中扬名立万。肥叔等三大阎罗目标只是李秀成及石达开,并不干预军事谋划,江忠源乐得看自己现的这匹千里马奋蹄露脸,而张国梁对彭玉麟充满好奇,其设计的“滚木雷石”一阵收效显著,很想进一步称称这位布衣私塾先生的斤两,所以这一仗完全听凭彭玉麟分派任务。
彭玉麟于半山腰布阵,选择山势突然收紧的蜂腰地带,以减少正面防御的宽度。新楚军和花字营两路排开,面对山下呈楔型,这种布局头小尾阔,初遇来攻阻力不大,但一旦敌人攻陷了尖顶部扎进阵中,则两翼的部队越来越强横,巨大的后手实力逐渐突显,便像两根钢索慢慢绞紧,使来敌无法挣脱,只能随着战斗进程窒息而亡……
那只机敏的狐狸所感知异样的,恰恰就是数千官军连夜摆好的大杀阵!
彭玉麟对于自己的布置颇感满意。读懂兵法的人在当时本来就不多,明朝以来官场体制以科举为基础,精研四书五经、揣摩圣贤经义方位仕途正道,像行医占卜和军事学,通通被世人视之为杂学,历来轻之溅之。而兴兵打仗的要义,不是只靠翻烂几册孙子孙膑就行的,需要融会贯通运用于战场上的具体实践,概括讲,一名优秀的军事家,不但要有扎实的理论积淀,二孙典籍倒背如流,淝水官渡如数家珍,更要求他到了战场能够因地制宜,对敌我形势研判精确,对自家部队操控裕如,成为一位出色的战役指挥者,也就是前明大军事家王阳明所云“知行合一”。
此际,彭玉麟便在知行合一。他在那个凄楚的霜夜告别白老母,挥别心头璧人所蒙受的苦楚艰涩,即将因这一战而获得安慰和补偿——他将一战成名,如一只蛰伏多载的蝉,结束蜕变,从此引吭高歌振翅欲飞!
接下来的事情就只剩耐着性子等待了,等待着山下那位从未谋面的李秀成出招。
姓李的将作何反应?
彭玉麟很好奇,同时又十分地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