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到来的形式别具匠心——以任官军这帮自负韬略满腹的中老年滑头们,谁也未曾料到的形式。
大约子夜时分,候在半山腰守株待兔已经不耐烦的官军将士,惊觉山下樟松林方向传来一阵异动,但听得人喊鸟鸣,巨怪放声怒吼,低沉惊悚的音波刺人耳膜。吃了大亏的李家军似乎终于从夜深处缓过神来,用这种特殊的泄向官军来示威。
随喜婆肩头正小寐的猫头鹰被打扰,猛地张开一双雪亮雪亮的电眼。
婆子拿肉呼呼的手指安抚她的扁毛畜生,笑眯眯的眼睛却盯着蠢动不已的绰约人影,会心一笑说:“那个新来的姓彭的家伙果然颇具道行!李秀成收到假情报按捺不住,看情形企图动手了。”
“只怕未必。"素来讲话阴阳怪气的阴阳罗盘莫大先生反驳道,”许是姓李的蟊贼被吓破了胆,自忖自身难保,开始引兵退却呢?”
玉面将军张国梁仔细观察李家军的动向,却见松明火吧点燃了一大片,照得西边的夜空都呈现橘红色,数百身穿斑斑驳驳古怪服装的士兵四散开来,或前或后,忽左忽右,瞧那架势既不像打算进攻,也不见丝毫想要拔营撤退的架势,倒仿佛是一群乱哄哄进山寻找宝藏的山民,意图纷乱目的不明。
“他们这是意欲何为?”张国梁非常疑惑。
“莫非……李秀成那刁图欲故技重施,再放山火对咱进行一次火攻?”随喜婆对用兵对阵不甚了然,脸转向张国梁请教问。
一旁正枕着土包大扯鼾声的肥叔睡乡里听到此言,一骨碌似个大皮球呼地蹦起,眼皮未睁惶急的声音先自飘来:”又要火攻了吗?深更半夜却来搅扰咱老肥一场好梦!”
张国梁不以为然摆了摆下颚说:“黄昏那场烟火已将坡地上的树木荒草烧得精光,李秀成再放火济得了甚么鸟事,伤不了我朝廷军马一根毫毛!张某只是奇怪里贼又想变甚花样?似这般分乱乱调动,攻守失据,徒然自乱阵脚!”
同样的疑惑也困扰着在另一侧埋伏的彭玉麟及副将江忠源。
“江兄,李秀成的动作过于反常,让人好生不解!你判断这贼子究竟要干什么?”
江忠源豪爽地撸着美须笑道:“彭老弟怎么啦?此战我新楚军跟张副将的人马,唯你彭老弟马是瞻,坑是你挖的,圈套是依你的意思下的,怎地却来问计于为兄?你休有顾忌,尽管放手指挥,我江忠源今天便是你阵前的一个马前卒,战事一起,只管带兵冲杀在头里!”
彭玉麟摇头思疑不定,考虑了许久仍旧不得要领,仰天叹道:“这个李秀成实在难以琢磨,我曾预先设想过其得到消息之后的种种反应,反击跟咱官军拼个鱼死网破,后撤逃之夭夭,或者就地固守待援……总之预判了各种结果,却没有一桩像现在这样令人摸不清尾!他将部众四下里遣散,放弃樟林这个要点,难道识破了我的钳形布阵,有意示弱吸引我们官军去攻打?然地势兵力优势全不在他那边,弃守林地定然更加被动,一旦我们居高冲下山,其势无险碍可阻,李家军岂不是败局已定?”
“那咱还犹豫个啥子嘛?”江忠源迫不及待把战刀晃了晃,“江某领头杀将过去,活劈了这厮!”
“不,江兄暂请少安毋躁。”彭玉麟劝阻说,“对手意图恍惚,目的令人好生费解,不可盲动!料敌机先,方能后先至,在尚未搞清李贼真实动向之前,咱就这么跟他耗下去。形势对我们有利,假设他为了迷惑官军而故布疑阵,时间长了必定撑不下去!我们静观其变,迫使李贼再出后招!”
****************李秀成的后招是滥砍乱伐,大肆破坏生态环境。
无数李家军指战员打着火把,公然在官府军队眼皮子底下开始伐木砍树!
几人合抱粗的古树,历经放山滚石摧残,这下又成了李家军的受害对象。只见士卒们吆喝着号子,大张旗鼓砍倒了一颗接一颗参天巨木,大树倒翻时枝叶沸腾好不热闹;而那几名高大恐怖的巨人也不甘寂寞,彼此合力竟将根深蒂固的古树摇撼得东倒西歪,蛮力举世罕有。
这帮逆匪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半山腰的官军原本疑虑丛生,此刻愈感到莫名其妙。
如果说李家军打算砍伐树木,充作原材料抢修工事堡垒,则官兵近在眼前,一次中等规模的冲锋便可杀到。像这般丈母娘入洞房——给女婿现场纪实分娩新娘,哪能来得及呀?
但倘若他们不会蠢笨到如此荒诞的程度,那么费尽周章用意何在?
李秀成非常体谅政府公务员的难处,很快给出了切实的答案——生火。
生篝火!
一堆堆的篝火旺盛地点燃,围绕着松林外围,把黑夜照得透亮。
可火头升起之后,这帮遭人恨的逆匪既不用来埋锅做饭,也不拿来烤火取暖,而是不可思议地——举行群众篝火歌咏比赛。
被张国梁重创所剩无几的民丁,浑身上下裹着花花绿绿颜色、酷似莫先生罗盘图案服装的战士,还有那几名高大怖人的长毛巨怪,全都聚集到篝火堆周围展示舞蹈才艺,扭屁股的扭屁股,动脖子的动脖子,四肢协调能力差的,就跑到空地上去打滚……种种怪异的举动,堪称惊世骇俗,创新意味十足。
躲在半山腰准备打埋伏的清军官兵,对于这幕让人震惊的景象,无不表现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进行战争,还是在举办两军阵前大联欢啊?
情况完全脱离了彭玉麟事先设定的范围,朝着叫人莫名惶恐的方向展。
敌情不明,彭玉麟便愈加谨慎,不敢轻举妄动下令进攻。
也就在清军举棋不定之际,上校李秀成同志精心策动的进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