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放下刀。”
“你先放下!”
王狗蛋身上披着皮甲,身材又远比当面的梁兵壮实不少,心里底气足一些,他怕逼急了李铁柱,大声喊叫之下引来梁兵他一定活不成了,就先轻轻地将环首刀放在了地上。
见状,李铁柱也将钢刀扔在身前的地上,两人暂时取得了互信后,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你们魏军杀俘虏吗?”
李铁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问道。
王狗蛋摇了摇头,说道:“投降的都不杀,你们梁军呢?”
“我不知道已经很多年没打过仗了,从我阿爷的阿爷那辈起,蜀地就没遭过兵灾。”
两个胆怯的人在狭小的半塌敌楼中躲藏着,虽然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但此时却同病相怜,他们都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捱到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
“你们魏国,为什么要来打我们?”
李铁柱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作为从未远离过梓潼方圆五百里的人,他不理解为什么魏国要千里迢迢地跨过大巴山来攻打他们。
王狗蛋想了想,轻声答道:“军中的书记官说了,俺们打仗,是为了以后的子孙后代不再遭受战乱之苦,等天下重新统一了,就人人都能吃饱饭,娃娃都有书读了。”
“嘁~”
李铁柱发出了明显不信的声音,作为从小到大都挨欺负的人,他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看法。
“当官的说的都是骗你的,要你上战场给狗皇帝卖命,天下统一也是当大官的享福,跟你有什么关系,老百姓不还是要被盘剥。”
“以前俺家是村里过得最差的,俺从小没爹,给地主当放羊娃,俺娘饥荒的时候饿死了。”
李铁柱见当面的魏兵说的凄苦,不仅也有些动容,这可怜的兄弟,就这么被狗皇帝骗上了战场。
可王狗蛋话锋一转,道:“后来至尊来了,俺们的日子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李铁柱有些好奇,习惯了巡城兵生活十几年的他,想不出日子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反正他的日子就是日复一日的巡城。
“至尊给俺们穷人都分了田,愿意当府兵的还额外给桑田和露田,老百姓每年不用交苛捐杂税,只交一点田赋就行。遇到灾年,官府按人头发救济粮食,以前大旱、蝗灾,动不动就要饿死一村子的人,现在谁都不会饿死了。俺娶了个婆娘,婆娘给俺生了个娃,他们都等着俺回去呢。”
李铁柱有些不能理解:“那你还上赶着往城头冲?”
“先登有赏钱,俺想让婆娘添置些衣物、水粉,立了军功,娃娃就能免费去官府办的学堂念书了。想着这些,脑子一热就跟着冲了上去,原本俺是推云梯车的。”
“免费念书?不可能吧,书那不都是门阀豪强的子弟才能念的?”
李铁柱一脸震惊,书籍作为当世最为稀缺的资源,也是门阀传承的保障,怎么可能让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读?还是免费?
“真的,俺骗你干啥,军中的书记官,还每个月都抽初一十五两天教俺们认字呢,拿着小刀在木板上跟着写。”
见李铁柱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王狗蛋用手指蘸了些吐沫,凑的近些,直接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啥意思”
见李铁柱一头雾水,王狗蛋也不急着解释,用干净的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两个炸知了,递给了李铁柱。
李铁柱犹豫了片刻,取了一个,两人“嘎吱嘎吱”地嚼着,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是至尊亲笔给俺们当兵的编的识字读本的第一句话,意思是做人要崇礼、行义、廉洁、知耻,要是大家都不遵守这些做人的规矩,胡乱搞的话,国家就要灭亡了。”
李铁柱皱了皱眉,复又问道:“你们那里不是有很多胡人吗?胡虏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
王狗蛋嘿嘿一笑,似是料到了李铁柱的问题,继续用手指头在地板上写着字。
大风泱泱,大潮滂滂,华夏文明,千古未绝,和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
王狗蛋指着“华夏”这两个字,说道:“书记官说了,中国有礼仪之大,故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是谓华夏一也。只要胡人讲汉语,行汉礼,写汉字,穿汉服,用汉姓,知晓礼义廉耻,夷狄也可入华夏。打仗是为了子孙后代不打仗,统一是为了天下人不再受苦,大家都是华夏的儿郎。”
见李铁柱还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王狗蛋又举了一个例子。
“别说胡汉了,就是男女,也分不得数,汉中道就有个府兵的卫府将军,花木兰,女将军。当年跟着至尊征战的第一批府兵,女儿郎不一样当了将军?只要只要打仗勇敢不怕死,田地、财帛、官位,至尊都不吝啬。”
王狗蛋抿了抿嘴唇,遗憾地说道:“可惜俺还是怕死。”
“我也是。”
就在两个惜命之人交谈的时候,城头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魏军金吾卫步卒大片大片地登上了城头,守城的梁军开始成建制地投降。
“好吧,兄弟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
王狗蛋拉着李铁柱钻出敌楼,李铁柱看着身边陌生的士兵,他们充满了朝气、希望,或许自己跟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不远处的土山上,元冠受拍了拍谯让的肩膀道:“谯先生可看仔细了,梓潼城一通鼓就破了,成都城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两通?
回去告诉萧刺史,朕之前承诺的,依旧算数。但要是蜀中的门阀再首鼠两端地观望,等萧绎的援军被朕歼灭,那到时候就得重新谈条件了。”
谯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躬身说道:“外臣晓得,定将至尊的话带回给萧刺史听,且容外臣几天再来回禀至尊。”
“不用。”
带着谯让下了土山,亲手给他牵过一匹马,元冠受说出了他的临别赠言。
“朕与谯先生成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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