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送别
佐国强大声喝道:“干什么,干什么?”
王秋莲犹如呆鸡一样愣在地面。她凌乱的头发衬托着一脸的无辜样儿,额头遗漏出青色且有些灰尘。佐国强忽然感觉有些滑稽的意味儿,但他仍不露声色地喝斥她道:
“还不快起来?我们可不兴你这一套。”
王秋莲杵着地面慢慢站了起身。佐国强上前将自己的手帕掏出递去。佐国强:
“还不擦擦你那眼?!”他的声音充斥着责备。
王秋莲接过手帕犹如接过保护神。只将它紧紧地贴在眼角上捂住捂着,仿佛那块手帕里写满了宽恕的诠释,以及他对她的恩典。
佐国强好不得意。一张铁脸一点不露痕迹。他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佐国强: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王秋莲愣愣地琢磨着他的话儿。
佐国强:“好了,先回去吧?会有一个处理决定的,该来的逃不了。回家等候吧!”
吕玉仙从春城后返回,食堂的岗位便被人顶替。无奈,又找到家属委员李桂英。
李桂英明确,家属工作一个铆一个钉,你请假两天却一个礼拜,大食堂人手紧缺,早有人反映到了佐厂长那里,只能安排张丽娟顶替。
吕玉仙说明,吕竹仙丈夫意外亡故,必须帮助料理后事。谁家没有沟沟坎坎的烦心事?又说明贾中华车祸呆家里疗养发的可是病假工资。
李秀英明确食堂暂时回不去了。又询问是否到洗衣组先工作又作下一步调整。
洗衣组其实是总站最脏最累最苦的工作,且一双手常常浸泡在水中。李秀英最不好动员的工作就是这块。吕玉仙还是先应下了。
洗衣组顾名思义专为清洗衣服而设立。一职工每月发放四张洗衣票指标,相当于一礼拜一张。三张票方可清洗一套铺笼帐盖,因此职工们每每后延换洗时间。不时,所换工作衣乌黑不说,且异常油腻。显而易见,这样的工作部门也只能由家属承接。一张洗衣票价值两毛,家属委员会提成后再除肥皂成本,洗衣工们到手也只剩下一毛二、三、四左右。
洗衣组坐北向南。吕玉仙家居隔壁。小厨房紧紧连接主房开门向西,所以吕玉仙出了厨房门便是洗衣组的门。耳濡目染。吕玉仙早已得知洗衣工们多为节约成本少抹肥皂而退不尽油污。由此,常常引发不愉快或者返工现象。
吕玉仙洗油衣有自己的诀窍。工业碱可是最好的退污剂。底盘修理车间一锅沸腾滚滚的烧碱水专为修理工们清洗油污零件设置,因此有了烧碱的供给部门。吕玉仙走了熟人关系讨要烧碱化水浸泡,揉搓后再以化肥皂水刷洗。每寸必刷。每件必搓。如此出炉则不留一点油污痕迹。职工们口口相传,每每送衣服都点名道姓。李秀英作的便是平衡工作。吕玉仙转为地下。吕玉仙让职工们直接送至屋里。如此一来,没了白布对应的号码牌。吕玉仙只将每人姓名写在衣袋内部不曾出错。
芝麻开花。吕玉仙第二月比第一月倍增。出门进门见到李秀英不再要求调换工作。虽然洗衣工在他人看来低贱,但收入高可且不受限制,吕玉仙乐在其中。特别是贾杰婞可打下手帮助漂洗。
渐渐地,贾杰婞觉察到,在一堆脏衣服里,好像只有刘小贤的特殊。每每下烧碱浸泡,吕玉仙总是将他的第一套放进。晒干后叠整齐吕玉仙会亲自送上门去。贾杰婞大惑不解。
其一:洗衣组收存地正是隔壁。职工们无一例外都是上门亲自取。
其二:大食堂坐西向东,小厨房木门与大食堂一排窗口相望不过五十米。刘小贤打饭,顺便取走衣服岂不更合情合理?
贾杰婞提出前后浸泡根据。吕玉仙解释说,最先投放进去的是稍干净一些的。贾杰婞指出刘小贤的工作衣并不算干净。吕玉仙白眼。吕玉仙:
“死过一边去养精神。老子清洗,可是老子判断还不如你?!”
吕玉仙如此怼回。贾杰婞不敢再提出亲自送上门的疑问。但是,贾杰婞还是大惑不解。私下,贾杰婞对贾杰敏议论。
吕玉仙再次浸泡。首先一套套的标注姓名再投放碱水。贾杰敏一边写作业一边观察。刘小贤的工作衣足够油污。吕玉仙开始投放。贾杰敏:
“妈妈,刘叔叔这套堪称油污,为什么先浸泡他的呢?”
侧偏一眼。吕玉仙:
“滚去一边快完成作业,不要以为磨洋工就逃避帮老子干活了。上次漂洗污水都还没有完全搓出,你便给老子支花猫功?还敢来老子跟前指手画脚的。”
贾杰敏嘟嘟说明手臂没力。吕玉仙指出早该锻炼。
清洗,晒干,再一套套地核对姓名折叠整齐。吕玉仙拾缀起刘刘小贤的衣服仿佛折叠能生出一朵花来。折叠了又磨平。再放军用挎包里格外小心,仿佛害怕稍稍偏斜弄皱了中折线。钟洪亮博览群书腹中有故事。贾杰敏自告奋勇要去送。吕玉仙:
“死过一边去洗菜做饭,可是老子忙碌一天了还要等待老子来伺候你?”
贾杰敏说,现在距离烧火做饭还有一段时间。
“孟”氏眼法扫荡。吕玉仙:
“可是不会提前一些将菜清洗出来?还是想专门等待老子这双老丫鬟的手来做?可是老子这双老丫鬟的手做出来,还要等待老子嚼嚼吐出来喂你?!”
贾杰敏沉默开始找菜。吕玉仙双眼极不待见。吕玉仙:
“厨房里没有可是还能从老娘的手板心里生长出来?你不会手拿砍刀到屋后的小菜地里去砍来?”
贾杰敏这才去取刀。吕玉仙则站立在门口不出不进。贾杰敏小心翼翼避开。猛然提高声音。吕玉仙:
“怪逼事!让你干的漂洗不净,不让你做的偏抢,家里这么多的事情你却佯装眼睛瞎看不见么?”
贾杰敏吓得畏手畏脚紧靠门板出去。吕玉仙眼底闪现一缕讥讽的笑容。吕玉仙:
“还不死快点,还磨蹭给啥?你以为你走路能走出一朵莲花么?!”
贾杰敏加快步伐。吕玉仙的话语具有追击力。
汪文清的事犹如泰山一样黑沉沉压在心底。王秋莲几次周旋。佐国强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但是,还是迟迟没有最终结果。煎熬是油尽灯枯的刮骨武器。王秋莲在煎熬中做出一个艰难决定,为了汪文清,必须牺牲。
“万”字排八号平房中,王秋莲洗着脸对汪文清说:
“文清,照顾好妹妹,妈妈今晚有事不回来了。”
汪文清:“妈妈您今天晚还是去开会吗?说起来这会可是有段时间没有开了,要说别开这么多的会,让您天天晚上在家陪我们该多好啊?!”
又说:“像那天开那种黑会多无聊,一个人看不见一个人的。妈妈您说我上楼时灯还亮着呢,刚巧我一敲门就停了电,可停了电还不让人走,真就是开……”
王秋莲打断。王秋莲:
“别瞎说!以后这种话可别在外面说了?那不是开黑会,是碰巧停电。”
汪文清嘟噜着嘴:“不过就是说说嘛!干嘛这么严肃认真?”
王秋莲:“就为你这句话你可知道,你妈这段时间过得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生出岔事来。”
汪文清:“妈,您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
又说:“能生出啥岔事,告诉我?谁敢欺负我们我定绕不了他。”
汪文清幼稚的言语给王秋莲心底些许安慰,但这性格却又令王秋莲担忧。钢太过易折啊!忽然记起黄丽,王秋莲心底一阵收紧。黄丽是王秋莲过不去的心结。特别是再传来郑洪涛的妻子服毒身亡,王秋莲更加恍恍惚惚。正是在这样的恍恍惚惚中,王秋莲知道她今晚必须得去。她不想再在这惊魂未定的情绪中惶惶不可终日。但是,佐国强那张冷铁寒面凹凸不平横肉钢铁的脸确实令她寒颤。她脑海里只要想到“佐国强”三字浑身便冒出一层鸡皮疙瘩。迈不开乏力的腿还得出门。恍惚。涂抹了百雀羚。
汪文清窃笑她之前刚涂抹了的。王秋莲缓过神来出门。一阵凉风拂面,王秋莲再次涂抹脸蛋儿想象百雀羚已变成“隔离霜”。
迷蒙的月牙儿在云层中奔走。奔走,急急地奔走,可是,依然走不出漫天乌云的浓重浸扰。凄迷入眼。对视哀戚。凄厉。凄厉仿佛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太空发出嘹呖却见其形不闻其声透心凉的入侵。仿佛……仿佛狂风卷积着暴雨垂直落下。王秋莲怀抱双臂从心底冒出寒颤。王秋莲放慢脚步稍犹豫。
——不!今晚就算天上下刀子,王秋莲命令自己必须得去!
潭来弟最终和杨翠娥办了离婚手续。潭寅、潭琴的户口随之转到了云南靖城总站来。原定计划,潭荣的户口落户贵州老家。
一切正按照预定走向。潭来弟多少有些成就感。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杨翠娥意外怀孕。杨翠娥生产面临两种结果:
其一:暴露假离婚。因为离婚后夫妻生活如旧。
其二:真离婚。杨翠娥腹中的胎儿来源不明。
潭来弟让引产。杨翠娥却不依。产下也只是名声问题,相对成型的落户不会带来影响。潭来弟沉默算允许。再一番考虑。离婚可算是关起门来自己屋里的事。潭来弟决定调离总站前往小站。一切为复婚迁出户口做准备。
瞌睡遇到枕头。潭来弟有这打算。赵仁君便找到潭来弟谈话动员。总站小分站黄泥堡原车队长调往春城。赵仁君动员潭来弟下到最艰苦的运输前线工作。潭来弟道出距离贵州更远会更加牵挂。赵仁君话语暗示只要将货运指标搞上去,户籍一类总站自会考虑。
黄泥堡离靖城三十公里,距离越州小镇七八公里,距离东山煤矿五十公里。总站为滇东北最大的运输枢纽。黄泥堡设车队,其最要目的便是便宜东山煤矿的运输。黄泥堡车队建造在一座缓缓的上坡上。黄泥堡分岔,从东至东山,向南则良县。潭来弟深知其枯燥乏味,但是,为了儿女他愿意牺牲。另一方面,黄泥堡距离靖城不远,因此每周有运输入城的客车接送。
人在饥渴中,香脆的大饼虽然坠落沾染了灰尘,但拍打土层也无妨,却也诱惑焦香。
无需耗费时间,潭来弟申请报告批复。
电报送至贵州。杨翠娥火速赶来。潭来弟转了孩子的学籍。
这天晚上,潭琴来到汪文清家告别。
潭琴推门进来后只见汪文清一人在家正拖地。潭琴:
“咦!文清姐,文玉呢?”
汪文清手杵拖把站立说话:
“她带文洁出去玩耍了。”
潭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可能你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汪文清一头雾水。询问。
潭琴简单说明后掏出一支铅笔想送给汪文玉。她让她转交。
汪文清还是有些狐疑。汪文清:
“干嘛要送铅笔?”
潭琴:“她使用铅笔时便如同见到了我。”
汪文清有些过“轴”。汪文清:
“那用完了岂不什么也记不起了?”
潭琴:“哦……?”了一声。
汪文清往返良县途径黄泥堡。只说仿佛一个孤站。潭琴只说听闻每周也有客车进城。汪文清强调那是一周,哪有居住总站能够随时进城的方便。潭琴对方位没有概念。汪文清又说明。潭琴称赞她了解。又询问车队大小。汪文清只说也不好比较。总站多个车队组成,黄泥堡仅仅只是一个车队。潭琴一阵失望。汪文清又说那是一个不上不下的独立小站,相比总站差距忒大。呆总站夜晚可以到我家来讲故事多好。
潭琴说,不清楚大人的决定。但去到那里,可以把妈妈从农村接出来一起生活。
汪文清忽然羡慕起健全的家庭。一阵情绪上头,便拼命拖地。仿佛不断涂抹的湿气才能够冷却内心缺乏的某种东西似的。
汪文清异样。潭琴并未发现。潭琴心底盘算着。潭琴:
“我们就不说黄泥堡的事了。文清姐,我可是还一直在等着你呢……?”
汪文清莫名停下拖把。汪文清:
“你等着我干嘛?”
潭琴:“我送了你转交文玉的铅笔,那你不得表示表示?”
汪文清一拍额头恍然。汪文清:
“你看我都忘这茬,但现在我妈出门了,我身上没钱购买。”
潭琴心底落差。潭琴:
“那我岂不白送……了?”
汪文清放下拖把,来到桌前将铅笔抓起猛地塞给潭琴。汪文清:
“那我还给你!”
这年,杨琼父亲杨展也调到了陆琏总站工作。杨展原是退伍军人,来到总站后便在车队当了办事员。杨展少时家贫,吃了不少的苦。因了子弟学校每到阶级教育课变是请上杨展上台去讲一讲旧时代吃过的野菜窝窝头。杨展调离,意味着子弟校从此少了杨展阶级斗争教育课。
杨展即将启程。杨琼最后一节课向同学们告别。汪文玉带头赠别铅笔纪念。大家一一效仿。贾杰敏一支已到根部,另一支新铅笔握在手中有些不啥。尽管贾杰敏能预见吕玉仙的斥责,还是送了给她。
厨房。贾杰敏提出购买铅笔。吕玉仙黑了眼珠斥责。食指戳点鼻梁。吕玉仙:
“你这个扁豆豉、扁豆豉、扁豆豉……!”随着吕玉仙戳点贾杰敏不断闭合眼睛。吕玉仙:
“你今天给老子说清楚,前天才给了你购买铅笔的钱,你花销去了哪里?可是偷偷地购买糖果塞你这张屁股嘴了?!”
贾杰刚偷偷吐露舌头歪斜眼睛伴鬼脸。贾杰刚:
“肯定是的了,她最好吃糖。”
贾杰敏分辨否决。吕玉仙:
“怪了,没有买糖果,那钱去哪里了?不要对我说钱它自己会长脚,跑了,掉了。”
贾杰敏迟疑。吞吞吐吐道出原尾。
吕玉仙面色由狐疑转灰暗再转铁青。吕玉仙:
“你送出去铅笔,杨琼可还了礼物了?”
贾杰敏摇头。
提高声音一声嘶吼。吕玉仙:
“豆米大点人你真长本事了,遇到事情不会回家问问大人,你就自作主张。可是你能挣回一毛钱还是一分钱,竟然拿你爹你妈的血汗钱去白送?”
贾杰刚:“就是!”
吕玉仙:“既然你要送出去,那就不要再找老子来讨要。不治治你你便以为天是老大,你便是老二了。”
又说:“一根铅笔可以坚持半个月。再过十天,你再来找我讨要购买铅笔的钱。”
吕玉仙占有家庭足够话语权。贾杰敏不敢再张口。退回里屋,她只得将铅笔再一次削短。贾杰刚也跟随进屋。嬉皮笑脸,再一次嘲笑她。贾杰敏有些恼怒。她警告他,若还要幸灾乐祸,担心将他栓一毛钱捉弄同学的事揭发。贾杰刚嘴里一面说着不怕她,因为钱是张云江的;一面又说可以帮助她。他将她手中的铅笔接了过去,让她重新换刀削铅笔芯,不要使用转笔刀。她又一把夺了过去告诉他,本来就已经不能再短了,再削,只怕就没有铅笔芯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