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之回房时,迟榕正站在卧室的更衣镜前照镜子。
她反复端详着耳边的那朵花,见吴清之回来了,一下子就跳了开去,要往书房里躲。
吴清之叫住她,道:“迟榕,别走。”
他换上拖鞋坐去沙发里,又将一叠文件摆在茶几上。
迟榕心道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走去哪里都要工作的,大约这也是吴清之一直没结成婚的缘由之一了。
迟榕见吴清之襟前还别着那朵月季,眼神有些落不下,正想找借口推辞,可吴清之却道:“我传了饭,你先看看书,再等我一起吃,可好?”
他这一问,迟榕便有话讲了,整个人往沙发里一栽,愁眉苦脸的:“你书房里都是些什么天书,洋文的且不说,国语的我也读不懂,你难道一本小说也不看的吗!”
吴清之道:“看。”
迟榕不信,问他道:“你胡说,我怎么一本小说也没找到,你看的全是讲学的书!”
吴清之不答,却是起身进了书房,又拿着一本外文书出来递与迟榕。
迟榕一看书籍上印的字,竟是本德语的童话书,叫作《格林童话》。
吴清之给迟榕折了几页,道:“不懂的问我。”
迟榕不明不白的接过书去,简单翻看了一下,吴清之选了几篇文法简单的给她读,其他未作标记的均是长长杂杂的一大篇。
迟榕心想,倒为难吴清之抬举她了,像这样的长篇她才懒得看。
迟榕捧着书读故事,吴清之便批起了文件。迟榕德文虽然不错,却也有许多生词不认识。
她想问吴清之,但又不好意思打搅他办公。
索性下人很快送来了晚饭,迟榕便放下书为吴清之盛好粥菜。
吴清之今晚喝的是青青白白的菜粥,迟榕看他碗里寡淡至极的,有些不忍:“你怎么老是不吃肉啊,你不会饿的吗,我不吃肉一会儿就饿了。”
吴清之道:“晚上吃不下。”
他给迟榕夹了几筷子青椒肉丝,又道,“多吃点。”
他喜食清淡,却仍是备了一桌迟榕爱吃的菜。
迟榕哦了一声,她看了看碗里油香的炒菜,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吃不下肉了,你家就是吃的太好了。哪天我带你尝尝我家的菜,我家肉丸子是用肉馅和豆腐打的,吃起来可素了。”
吴清之道:“回门的时候尝。”
迟榕脸红,低头扒饭。
待吃完饭把东西撤下了,迟榕便巴巴的等着吴清之办公。
她装作专心读书的样子,还会掐着时间翻页,其实总是在偷瞄吴清之。
吴清之眼睫低垂,从迟榕的角度看去,鼻梁也很高挺,一张脸实在有几分赏心悦目。
但奈何吴清之再好看,迟榕也有些坐不住了,墙上的西洋挂钟眼看着转了快两圈,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人也在沙发里窸窸窣窣的扭了起来。
吴清之抬头道:“困了?”
迟榕摇摇头:“我就是坐久了活动一下,你不用管我的,专心做你的事情就好啦。”
吴清之飞快的在文件上批了字,对迟榕道:“陪你要紧。”
迟榕迟疑道:“你们做生意的,办公还是仔细些为好吧,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上上下下好几千几万的大洋可就没了。”
吴清之淡淡的:“放心。”
迟榕犹犹豫豫的把童话书递了过去,却忽又眨巴着眼睛道:“要不还是算了,我有好多不会读的,我怕你嫌我教起来麻烦。你这有没有德文词典,我还是自己翻翻词典吧。”
吴清之柔声道:“坐过来,我教你。”
他取了一条薄毯盖在迟榕身上,一字一句的教迟榕读书。
他的声音轻轻的,很是温柔耐心,迟榕觉得毯子里暖和,吴清之的声音也很好听,竟起了些困意,便道:“吴、吴清之……那什么,你声音挺好听的噢。”
吴清之愣了一下,低头看了迟榕一眼,却见她嘟着嘴一副左右为难的神色,便问道:“怎么了?”
迟榕犹豫再三,最终厚颜无耻的说:“要不你给我读故事书吧。”
她眼睛雾蒙蒙的,大概是真的困了。吴清之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顶,许道:“好,依你。”
吴清之故事读到一半,迟榕便已睡着了。
她靠着吴清之的肩膀,裹着毯子缩成一团,吴清之叫了她两次也不见醒,只好作罢。
迟榕睡觉不老实,手脚总是踢腾,吴清之怕她不小心碰着,便扶着她躺在了自己的腿上,罢了,吴清之又拿起茶几上的文件翻阅起来。
卧在吴清之膝上的迟榕像一只未褪尽胎毛的小猫儿,一头黑发都是绒绒的,蜷着身子的姿态也很温顺,吴清之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迟榕的发顶,有些上瘾。
他瞥见迟榕耳畔那朵蔷薇,鲜艳欲滴,显得迟榕的耳廓漾着粉嫩的血色。
迟榕没有打耳洞,肉嘟嘟的耳垂像花瓣一样饱满,吴清之偷偷捏了一下,迟榕便嘤咛了一声。
这下他不敢了,只肖埋头办公。
半个钟过去,吴清之手中几份文件将要改好了,迟榕仍未转醒,反倒是越睡越沉。
吴清之只好拍了拍迟榕的脸唤她起床洗漱,迟榕睡得迷迷糊糊,拽着吴清之的袖子赖着不起,奶声奶气的嚷嚷道:“……你就让我睡会儿,干嘛这么抠门啊……”
吴清之觉得迟榕可爱,便忍不住的想要逗逗她:“那,继续睡我腿上?”
迟榕被他这话吓得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蹭着屁股向沙发另一头退开:“不用——我醒了!”
吴清之笑问:“睡得可好?”
迟榕僵着一张脸,眼神闪闪躲躲的:“挺好的,呵呵呵,挺好的……”
迟榕忽见茶几上那一叠文件,最上头的那厚厚的一本正敞着页晾墨水,页边上批着密密麻麻一大片小字。
迟榕分明记得,先前吴清之给她读书时,这本册子上尚是空白的一片。
饶是迟榕再怎么不愿承吴清之的好,也看出这其中缘由,她于是慢吞吞的开口道:“吴、吴清之,谢谢你噢。”
吴清之仍是浅笑:“谢什么?”
吴清之聪明得很,他见迟榕来回的目光便明白迟榕心中所想,却还要故意问她,为的就是要看看这小丫头会作什么有趣的样子出来。
迟榕憋了半天,偷瞄了他几眼又把眼光躲开,最后脸上终是挂不住,烧得通红一片,结结巴巴的大声道:“谢就是谢嘛,我们老迟家的人都很有礼貌的,问就是往而不来非礼也,你懂的吧!”
吴清之忍俊不禁:“懂。”
迟榕被吴清之笑得又羞又气,起身要往卫生间里钻,却被吴清之一把拉住了手,迟榕正纳闷这个老男人又要怎么打她的趣,谁料吴清之却解下披肩围在她肩上,柔声道:“刚睡醒,仔细着凉。”
这件披肩吴清之披在身上捂了一天,盖在迟榕肩头时都是暖暖的。
迟榕哼哼唧唧:“你一个病号还好意思说我,你先照顾好自己吧,一天下来就没见你歇过……”
她赶紧躲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照出她的脸,似是和耳畔的那朵粉红的月季一般艳。
迟榕磨磨蹭蹭的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吴清之已把茶几收拾整齐了,迟榕看他忙碌了一晚,好像还没见他服过药,便问他药吃了没,吴清之这才记起来吃药这回事。
迟榕皱着眉为他倒了一杯开水,便训起话来:“你大病未愈,药要按时按顿的吃,要不然怎么好的了!”
吴清之喝了药,对她道:“我记不得,你提醒我。”
迟榕道:“行吧行吧,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要别人催着吃药,你得反思一下你自己。”
吴清之道:“有你在。”
迟榕被吴清之这浑然天成的厚脸皮惹得两颊羞红,只同他告了晚安便进了书房。
迟榕看着门缝的亮光,不一会儿吴清之洗漱好了,那道白茫茫的温柔的亮光就灭了,她才安心在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