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林县又换了县令。
唯一遗憾的是,凤林县已经属于乌州,与柴令武再无关系。
罗大宣听说为了他,陛下亲自将吏部侍郎贬为治书侍御史,皱巴巴的老脸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来。
不仅如此,陛下还亲降诏书,温言安抚老县令, 给他子孙一个国子监荫监的名额。
值了。
受的这点小委屈瞬间不翼而飞,罗大宣觉得,他这把老骨头,就是抛洒在米川县也知足了。
精神焕发的罗大宣带着皋兰渠数人,在乙麻亥督导扦插核桃枝。
虽然天气很热,老明府的额头上都隐隐见汗水, 但也正是因为夏季的勃勃生机、枝条的相对硬实,更适合扦插。
“本官事先得提醒你们,扦插能否成功,以及成功后能否顺利销出,都未可知。因此,你们只能将此事顺带着做,不能孤注一掷全投上去。否则,有个好歹,连哭都没地儿。”
罗大宣依旧极其保守。
要是百姓不管不顾,全部家当投去栽核桃,万一有个波动,还不得上吊啊!
不要说不可能,好多人都有赌徒心理,想要一把翻身,结果一把沉沦。
米川县虽然在稳稳上升,但底子薄,经不起折腾,罗大宣才特意强调再强调,只为一个“稳”字。
柴令武在一旁点头:“明府这是老成持重之言,你们须得认真听了。若不成, 当今天白辛苦一场, 本官与明府对不住你们;若成了,大家有个额外的收益,收成之余念叨一声明府的好就是了。”
乙麻亥的百姓都笑了起来。
栽种几棵核桃树而已,又不耽误大家放牧,不成就不成呗。
明府偌大岁数了,还不辞辛劳地跑你乙麻亥这种难走的地方,难道是贪图你什么吗?
论财,鸟不拉屎的乙麻亥能吸引到明府?
论名望,守城一战,明府在米川县已经到达了巅峰,除了治中,再无人可以媲美。
论色,乙麻亥的村姑、寡妇也不见得有多出众,岂不闻米川县城那掌柜婆姨还愿意为明府减肥来着?
至于说明府可能贵体有恙,谁说的,站出来,看不打死你!
那叫君子自爱、洁身自好!
扦插本身没有太大难度,不过是提前几天把发酵过的牲畜粪便、草木灰拌进泥土里,然后选取粗直一些的枝条,砍下后待切口干燥再插泥土里,注意不可上下颠倒,浇上适量的水。
除了有保水的要求外,硬枝扦插的要求并不高,且因为选取的时节好,极易成活。
柴令武转一圈,倒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你们栽种得密了些,要想核桃树长得好,得留够让它们生根的地盘,你们乙麻亥又不缺山地。”
柴令武点出了问题。
节约那点土地做什么,这又不是人多地少的年头。
这话真不是瞎说,果树的根系通常都很发达,也许一棵齐腰粗的树,它的根系覆盖范围就能达到二十平方以上。
间隔不足的话,树冠之间相互抢阳光、根系之间抢水抢肥,长势会受影响的。
乙麻亥的村正很有眼色地让自家嫚子端着去年采收的核桃过来,让柴令武、罗大宣尝尝滋味。
个大还行,滋味也不错,就是壳坚硬了点,还得让白雨棠控制力度砸一下才得吃。
至于村正家的嫚子,纯正的村姑,倒也还算水灵,可惜柴令武早已身不由己。
据说,身边某名部曲,就是负责盯着不让他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悲伤,辣么大……
……
尕愣口那边,退出弓马手、担任了里正的阿诺瓦塞,威严日益增长。
自从大蒜卖了钱,阿诺瓦塞的腰板硬了起来,原本对他与姜婕的关系还有非议的尕愣口,瞬间只有羡慕。
“看看你个废物,除了每天赶着牛羊溜达,还能干什么?学学人家阿诺瓦塞!”
有点不讲道理的样子,难道牛羊就不能卖钱吗?
但是,除了年轻人,哪个吃多了跟婆姨争嘴哟!
吵赢了,婆姨闹心,弄的膳食不是没放盐就是齁到苦;
吵输了,自己憋气。
只有年轻人没有吃够生活的苦,还会为了一口气跟婆姨争。
再说,细细算下来,种大蒜也就花费不多的时间,平时不是照样能放牧么?
阿诺瓦塞一次喝多了咂酒,半醉半醒的允诺,只要尕愣口的人愿意种大蒜,他这个里正会无私地教大家。
里正嘛,也得大家日子好过了,才好指挥人不是?
大家跟着你挣钱了,才会更信服你。
消息不胫而走,待酒醒之后,别人再问阿诺瓦塞,他虽然有些懊恼,却还是点头承认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说了就得认。
一时间经常有人提着腊肉、拎着麦子上阿诺瓦塞家,算个打伙用膳之意,却是在试探阿诺瓦塞的话有几分真诚。
“羌人说过的话,就像火塘里的火,真诚又炽烈。”阿诺瓦塞像是在硬撑。
众人更加眉开眼笑,吃着姜婕送上的膳食,觉得更香了。
要是阿诺瓦塞痛痛快快的应下来,大家还会觉得是不是有问题呢。
硬撑场面嘛,理解,哪个汉子不是这么二过?
这种情况下,阿诺瓦塞的话就可信多了。
吃喝之后,开始有人问起诀窍,阿诺瓦塞的眼色微微变了一下,还是从堆肥发酵、犁田、水源、选种开始吹起。
九真一假,假的是加了点神神道道的东西,比如祭拜土地神之类的。
偏偏,就是这最假的内容,最让羌人们深信不疑。
在这个时代,除了对各种教派的神灵崇拜外,自然崇拜也很流行。
总而言之就是,各路神灵,百姓都不忘乞求他们赐福,哪怕明知道只能是个心理慰藉。
其实,即便是科技昌明的后世,人们一样该拜就拜,哪怕平时省吃俭用,也要捐上那么一笔香火钱。
就连柴令武也不敢说真的没有神灵,否则如何解释自己的穿越?
伙伴们散去,阿诺瓦塞心满意足地搂着姜婕,看着已经熟睡的乐都青龙,抓过一坛咂酒,与姜婕对吸。
这日子,惬意了啊!
姜婕轻轻敲打了一下阿诺瓦塞的胸膛:“油嘴滑舌,瞎话一套接一套的。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拜过土地神了?”
阿诺瓦塞小声地笑了:“在心里祭拜过。我要不那么说,他们还不肯相信呢。”
姜婕吸了一口咂酒,撇嘴道:“你说漏嘴的模样,其实一点都不真。”
阿诺瓦塞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信不信,我要是直接说教他们,没几个人理睬我?轻易到手的,大家都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要弄得是我不情不愿地传出去,他们才觉得捡了便宜。”
“我想好了,明年最少种一百亩大蒜。”
姜婕瞪了阿诺瓦塞一眼:“那么多地,你种得过来?”
阿诺瓦塞紧了紧臂弯,嘿嘿奸笑:“你以为到时候他们不得过来重新看看?呵呵,到时候还得让他们心甘情愿为我们家开荒、为我们家种蒜,做不到还得踢上两脚。”
蹑手蹑脚给乐都青龙盖上毯子,阿诺瓦塞夫妻悄然到另外一边,奏响了原始的乐章。
……
比隆,新任村正皋兰渠,意气风发地看着一家家拿着晒干的秦椒,交到风家管事手里过称,再现场拿钱。
虽说每家的秦椒不是太多,但这是额外来的钱啊!
更重要的是,自从栽种秦椒以后,以前在比隆走一遍、要踩上三泡牛屎的现象再也没有了,谁家看见外头的粪便都想铲在自家院子里堆肥,道路显得干净多了。
借着秦椒挣钱的势头,皋兰渠在比隆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以往那些倔强老头开始软化了,甚至不少人家追着说亲了。
这日子,舒坦。
将整个比隆的老少召集到一起,皋兰渠意气风发。
“本村正觉得,明年的秦椒,比隆应该再扩种一千亩!风管事说了,比隆的气候独特,种出来的秦椒麻味儿足,只要肯种、能保证这品质,无论有多少都收!”皋兰渠用力地挥手。
嗯?
不是该掌声雷动吗?
为什么一片死寂呢?
族长叹息着起身:“娃,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比隆好,甚至你扩种的想法我也支持。但是,一下种一千亩,失败的话对比隆影响太大。”
“这个山头的果树果子甜,移到另一个山头可能就又苦又涩。北面吹的风带黄河的水汽,比较湿润,南面就要干燥一些,各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啊!步子不能太大,容易扯着胯啊!以原先的种植区域为原点,向外扩散两百亩吧!”
“一千亩,比隆还承担不起。”
皋兰渠沉默了,细细地思量自己的计划与族长的话。
或者,是自己太激进了?
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得照办呐!
“行,那就扩种两百亩,我自己再去南面种十亩。”
既然有难题了,村正自己上!
十亩而已,皋兰渠再带上一两名青年,拉上两头牛,换上两架新买的曲辕犁就能搞定。
是的,曲辕犁已经铺到了河西,米川县也能够买到。
“我们随村正去试种。”
两名同族的年轻人站了起来。
年轻人,才乐意去尝试不同,哪怕注定结果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