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听柴令武这诗,一点问题没有,正大光明。
可是,欧阳询前面还有“心浑”一说,再配上柴令武这诗,味儿瞬间变了。
细细品味之下,隐隐有指摘某人的说法。
偏偏长孙无忌无从辩驳。
一来柴令武这诗没有明指, 辩驳只会越描越黑;
二来,柴令武虽然与长孙无忌小有过节,但在柴令武刚刚治好长孙皇后的背景下,长孙无忌有什么过激反应的话,是往自己头上扣“忘恩负义”的帽子。
这个名头,或许在道德溃散的年代无所谓,在此时却影响巨大。
李世民苦笑。
本来,今天长孙无忌的放纵,也是李世民有意纵容的结果。
长孙无忌与欧阳询相看两厌, 互相怼一怼也正常,说起来长孙无忌还略为吃亏。
毕竟,长孙无忌只是嘲讽欧阳询的外表,欧阳询却额外还赠了心脏。
至于欧阳询更年长的事实,李世民下意识地忽略了。
谁让长孙无忌是他舅兄,是他当年的好友,是他某种意义上的臂助呢?
远近亲疏,自然是要分个清楚的。
唯独忽略了一点,欧阳询与柴令武有师生情分、有同僚之谊,又与长孙无忌有龃龆,怎么会看着欧阳询受气呢?
不过,周公、王莽一说,确实让李世民提高了警惕。
不到盖棺,还是不要下定论的好,安知今日的良臣,不会成为明天的枭雄?
三杯下肚,气氛缓和之后, 李世民眼神迷离:“今日召众卿饮宴, 却是有宝贝要众卿共赏。来人!将朕的唐镜拿上来。”
柴令武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
开普勒望远镜,直接被李世民命名了!
好吧,这名字也不是不能接受。
李世民让人在远处放了个琉璃,众人极尽目力也只能勉强看到轮廓,李世民笑着将望远镜递到房乔手上。
房乔睁一眼闭一眼,举着唐镜看了一遍,一言不发地转到难得出来的特进李靖手中。
李靖神色凝重地看了一阵,放下唐镜:“不知此物,大唐能多造否?”
李世民笑得有几分得意:“药师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关键。此物初造,不易得,但日后会渐渐增加,争取让每个折冲府至少配三具。”
李靖叉手:“老臣为陛下贺,有唐镜,更能料敌于先,胜算至少能提高一成。只是,须得谨防落入他人之手。”
李世民颔首:“药师老成持重,到时候, 还须劳你过目。”
眼疾手快的程知节捞到唐镜,立刻爱不释手:“好东西!琉璃鹿的角都看得清清楚楚。”
四下观看,兀自觉得不过瘾的程知节,举起唐镜看向太阳。
“不可!”
李世民与柴令武同时惊叫。
程知节突然觉得眼睛炽热,赶紧移开唐镜,眼睛瞬间红肿,眼泪哗哗地流。
“晦气!怎么没人告诉老程,不能看日头?”用凉水洗了几遍眼睛,程知节骂了一声。
“该!让你爱胡来!”秦琼呸了一口。
程知节笑了。
没法,要是别人这么说,程知节能上去干一仗,偏偏开口的是叔宝。
柴令武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八倍镜短时间对眼睛的伤害没那么严重,不会像伽利略那个憨憨一般险些失明。
“陛下,此物当让左领军先用。”
程知节大声道。
绝对不是谦让,因为此时的程知节任左领军大将军、检校原州都督,左领军正是他的麾下。
“义贞莫急,朕都说了以后会配到各卫、各折冲府。”李世民笑着安抚。
唉,这匹夫又撒泼打滚了。
左武卫将军李君羡满脸诧异:“不意少府监竟能造此利器。”
少府监正微微欠身,正要开口否认,却瞥得上头一丝冰冷的目光,赶紧正襟危坐,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认为它是,它就是;
你认为它不是,它就不是。
李君羡却不知道,是非只为多开口。
也许,命运可能因为你一句无心之失,就在你身上挂一颗隐形炸弹。
李世民看看武将们兴奋的神色,轻轻咳了一声:“因为柴令武的建言,朕决定对高原之上的吐蕃、羊同加以关注,尽量襄助苏毗国主芒波杰孙波复国。”
房乔大惊。
这不是顺口一说的事,事涉大唐战略调整,岂能轻易变更?
但是,房乔非常清楚,李世民极好颜面,不能轻易封驳。
“陛下,臣想知道,为何突然关注这蛮夷小邦?”
柴令武起身,站到寺伯推来的舆图架前,以竹鞭指向吐蕃的位置。
“诸公请看,吐蕃的疆域已经不小了,再让其压制住羊同,甚至是一统高原,其将再无后顾之忧。”
“因为地理的缘故,外人乍入高原,会喘息、呕吐、头晕,加上山路崎岖、落差极大,大唐不可能派府兵上去。”
“到时候,就成了人家能打你、你却打不到人家的尴尬局面,就问你气不气?”
“宿国公不要急着否认,这不是你能不能打的问题,先天的条件就让人死伤过半。”
这一点,柴令武真没半点夸张。
后世某先遣连上高原为先驱,到成功完成任务,死亡人员过半。
“一统高原的吐蕃势必会扩张。南面,是连绵不绝的喜马拉雅山脉;北面,是绵长的喀喇昆仑山脉;西面,能下去的路太艰险;扩张的目标,只能是东面东女国等西山八国、各羌部、吐谷浑。”
“上述各部、各国,根本无力抗衡吐蕃,势必沦为它的势力,到时候必然对大唐虎视眈眈。”
“各位都是久经沙场,自然无所畏惧。可是,谁敢保证,你们的子孙,能够顶得住吐蕃的压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个独据高原的吐蕃,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柴令武说完,群臣议论纷纷。
长孙无忌轻举酒杯,微笑道:“好像,苏毗的人前几天到柴家庄送礼了吧?”
柴令武颔首:“不假,此事我也跟陛下说了。”
长孙无忌噎了一下。
好嘛,我的独门绝技两袖金风,被你偷师了。
礼部尚书王珪微笑:“年轻有为,礼部主客司郎中虚席以待,若有意可居之。”
主客司郎中,从五品上,掌二王后及诸蕃朝聘之事。
二王之后:酅公(隋室杨氏),介公(周室宇文氏)。
朝聘,莫非是和亲?
可惜是居于王珪之下,否则柴令武说不定就心动了。
脑子得进多少水,才敢到有过节的人手下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