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什么?”
几乎是萧衍话一落地,撑在他脸上方的沈蓁蓁就笑眯眯地接话道:“一,一些钱财。”
“噗——”
萧衍一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声,又因人此刻半躺着,口水不期然在喉中一卡,顿时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咳……沈蓁蓁……咳咳咳……”
他是想过沈蓁蓁这样现实的女子,提的条件或许会跟金银珠宝沾边,但如此直接毫不委婉,堂而皇之宣之于口的豪迈作风,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沈蓁蓁:“……”
竟然反应这般大。
她怒声:“你故意的是么?嘲笑我。”
萧衍坐起身,躬着腰又咳了几声,断断续续道:“没、没……咳咳……我只是、只是当真对你的坦诚刮目相看。”
沈蓁蓁看着他不语。
若是她帮了别的郎君,人家提谢礼时,她大概还会扭捏作态,但萧衍不同,她沈家什么样,他是看得再清楚不过,她是缺这些黄白之物,她没必要在他跟前装得高洁大方。
萧衍边咳边笑,半晌停下后,上下打量她。
四目相对,沈蓁蓁被萧衍这幅经过一番咳嗽和大笑后,满眼水光,面颊飞红的模样惊艳了瞬,毕竟平素他再戏弄她,也照旧端着一股骨子里的骄矜劲儿,面上没有当下这样鲜活逼人。没想到萧衍放肆大笑是这等模样,称得上星目含波,风流倜傥。
萧衍徐徐挑起嘴角,兴味十足地又问道:“那,第二个呢?”
沈蓁蓁嗓子吞咽一下,微微红了耳尖,道:“青辰哥哥,你带我去拜访下江南山人罢。”
郎君微惊,嘴角的笑意渐渐散了些,薄唇轻启,有些没头没尾地问:“谁告诉你的?”
沈蓁蓁却是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问题,她心头更喜,萧衍的反应,无疑表明,李莳的话没错,他当真认识那位江南山人。
她按耐住心底翻滚的激动,柔声回:“六皇子说你认识他。”
萧衍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眸色微变,淡声问:“你要见他做甚?”
几乎是没有过脑子,沈蓁蓁就搬出了在旁人跟前扯谎的那套:“我仰慕他的才情……”
在萧衍越来越冷的眼神里,沈蓁蓁言简意赅地改了口:“听说他会〈相和歌〉,我想请他教我作。”
“你怎知他会〈相和歌〉?”萧衍问:“还有,你学来做甚?”
沈蓁蓁选择诚实作答:“听说下个月要在离宫此处举办太后的寿宴,我也想给太后祝寿,打算选一首令她称心如意的歌曲。我跟诚玉公主交谈时,被六皇子听到了,他说你认识的人会〈相和歌〉,一问才知是江南山人。”
沈蓁蓁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在李莳跟前说这些恐怕全是故意的。
萧衍心中冷哼一声,继续问:“你好端端的,给我外祖母祝寿做甚?”
自然是有利可图啊!
难得与皇家人近距离相处一场,她也想借此机会夺得那位老人家的关注,毕竟她如今的目标高了,文帝膝下多个皇子未婚,无论目标要嫁给哪位,能得皇室内德高望重的太后支持,实属一大助力。退一万步,即使不得太后刮目相看,在宴会上凭借有心意的贺礼吸引在场郎君们的目光,也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她总得给人展示出,她除了皮相之外的内在本事罢。
——心中如是想,沈蓁蓁口中却道:“诚玉公主屈尊降贵让我帮她,我也不好推诿嘛。”
萧衍冷嗤了声,“她让你帮忙?你熟悉雅古?还是会大阮、琴、筝、鼓,或者别的什么?”
“我会弹箜篌(音空侯)!”沈蓁蓁不服气道,继而正色补充:“再说了,这次我的主要任务是居中协调,让乐者、舞者们互相配合就是了。只要曲子新颖,舞蹈独特,两厢助力就会事半功倍。诚玉公主有人可用,可脸皮子薄,所以需要我帮忙去做这些。”
萧衍一针见血地问:“谁替你想出的点子?”
沈蓁蓁顿了下,撩了撩耳边细发,神色向往地道:“我在蒋州时曾参加过一场寿宴,当真记忆深刻。那位贺寿之人排练了一场歌舞,型式很是独特,曲子庸而不俗,还使得每个参宴的人皆参与了其中,最终此礼很是得喜爱热闹的寿星喜爱。受此启发,我就想着……”
萧衍替沈蓁蓁说完后续的话,“你就想着,也投我外祖母所好。因她原先曾配合我外祖父,一改鲜卑人的习惯,尊周礼,兴汉制,对宫廷音乐实施改革,命令乐署和有关大臣遍访民间,寻求熟悉雅乐的人士,搜集新旧乐章,除低俗不典之曲,增钟石铿锵之韵。“
“最终,经过数年的考查,她安排的人依据六经,又参照诸国史,制成声律,完备了〈相和歌〉,在当时一时被奉为神作。但经年历久,时至今日,人们已经渐渐忘却了她的这桩功劳。”
他道明她的目的:“而你,想借她寿宴时,重现她年轻时的辉煌,使世人再度敬仰她。”
他竟然全猜到了,沈蓁蓁不由呼吸一滞。
她旋即笑盈盈地夸道:“青辰哥哥真不愧有长安第一才子之称,当真火眼金睛,聪慧过人。”
可她夸人的话出口后,不仅没见对方受用,反而见萧衍的脸色变很差。
萧衍那双眼啊,一旦收敛起笑意,当他冷静地、严肃地、直直地看你时,他皇室子弟与身俱来的气势便会缓缓淌出,他身上那股隐藏起来的、独特的、肃杀精明、疏离倨傲的气质便渐渐展露,让人观之而生畏,让人不由战战兢兢。
沈蓁蓁的心脏紧紧地缩了下。
被吓唬住之外,她亦有些不解:与萧衍谈这个事她可谓真挚十分,有问必答,并没耍心机隐瞒丝毫,可他脸色为何突然这么冷?她到底又哪里惹他了?
除了河水,四野阒然无声。
萧衍静静地看着沈蓁蓁,眼眸沉沉,幽邃至极,似一砚搅不开的墨。
沈蓁蓁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心中狐疑,抱着打破眼前这诡异无比的僵局的目的,再度开口道:“青辰哥哥,你……会带我去见那位名士的罢?听闻传说他可是住在江南的山上,怎就住在这里不远呢?还有,我本以为他只是个画者,倒没想到,他还器识详富,颇懂音律……”
小娘子眼眸明亮,柔声细语,侃侃而谈。
本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生动画面,看着看着,萧衍胸口却是蔓延起一股浓浓的酸涩感。
如此娇楚纤弱的小娘子,心却很高,以太后的寿辰为契机,在离宫招摇过市,无非是为了博得皇室郎君们的关注。最终目的么,是如她先前所言的那般,要寻个如意郎君嫁了。
萧衍不由被沈蓁蓁的这股天真的傻劲儿给逗笑了——那些人,他们的婚迎嫁娶,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么?是瞧上你的人,就会娶你回去的么?
然,这笑将将在嘴角起了个弧度,就莫名僵在了原处。
并非全无可能。
他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心脏骤跌。
沈蓁蓁,你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么?
见小娘子还在一刻不停地在絮絮叨叨,萧衍鬼使神差地抬手,一把捉着沈蓁蓁的下巴,大拇指一下摁住了她嫣红的嘴巴。
“唔——”
沈蓁蓁被迫住了嘴。
手指尖上软糯的触感清晰,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香味直往鼻尖窜,萧衍眼睫垂着,盖住眸中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沈蓁蓁看不出他的情绪,只知他人再度与她近在咫尺,那高挺的鼻梁喷洒出热息,若有若无拂过她的鼻、她的脸。
气氛又变得很怪。
呼吸交缠着变急促了些,心跳开始变得不稳。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沈蓁蓁蝶翼一般的睫毛轻颤,身子猛然往后仰,躲避萧衍突如其来的手,骤然拉开与他的距离,不再看他。
萧衍的手落了空,僵停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去。
他手指握成拳,没甚情绪地站起身,十分不耐地道了句回去。
还没得到萧衍应允她的话,沈蓁蓁心有不甘,见他人已走了,她即刻跟了上去。
可跟着萧衍走了好几步,却不见半点那匹白马的身影,沈蓁蓁环顾四周后,抱着一丝侥幸问:“你的马呢?”
萧衍头也不回地道:“跑了。”
沈蓁蓁犹如被响雷突然劈中,这里离西宫少说得有五里路,可是……马跑了?
她奔跑上前拦住萧衍,不可置信地问:“我们、我们莫非要走着回去?”
萧世子看着小娘子露着惊恐的脸,轻抬眉稍,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语调:“不然呢?你会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