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寿宴
比之东市的繁华,长安的西市便有些鱼龙混杂。
为方便行事,沈婳特意着上一身翻领湛蓝胡服,头戴乌幞,鼻子两侧贴了两戳小胡子,负手在背,与同样乔装过的锦兰穿行于市。
第一次在这极具烟火气的地方穿梭,一向性子活跃的沈婳激动无比。见昏昏灯火中,听人们畅饮高歌、闲话平生,欢声笑语有,怅惘叹息亦有,她不由觉出几分自由气息来。
见自家小娘子小脸飞红,眼露精光,心知她玩心又起,锦兰悄声催促道:“娘子,咱们快些走罢,换了东西后,咱们还得赶回去呢,过会要是关了坊门可不得了。”
“急什么急?”沈婳不以为然,“离闭门还有一个足足一个时辰呢,怎么也来得及的。”
锦兰撇了撇嘴,哪次出来玩,她家娘子不是最后时刻急急忙忙奔回去的?
好在正事在身,沈婳不如她口中那么散漫,再看了会左右的热闹之象后,抬步走向了西市最偏的一条小巷。
按打探到的消息,她二人进了一个没有招牌、只挂了个破布条在门口的小店,拿出画作与店主一番交涉后,得了数铢钱财,这才满意地离开。
出了小店,再度进入昏暗的小巷子,沈婳警惕不已,毕竟她身上有着这辈子她见过的最多一回的钱财。
身后传来簌簌脚步声,似有人跟着二人。
锦兰头也不敢回,牙齿有些打颤地朝沈婳道:“娘子,我们不会遇到坏人抢劫罢?”
“呸!呸呸呸呸!”沈婳一番动作,而后拔出腰间装饰用的长剑,朝外一拦,高声:“堂哥说了,待从铜川离宫回来,要考察我功课了,我还不得趁他不在长安时,来这逍遥逍遥啊?别废话,再废话我可要砍人了!”
这是在刻意朝人展示身份。
能随文帝进铜川离宫避暑的,只有长安的顶级权贵,她的“堂哥”在列,也就是她的身份不容人小觑的意思。
沈婳虚张声势一番,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未停止。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加快了脚步,同时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捏着一把冷汗才好不容易行到灯火通明的另一条巷道。
沈婳松下一口气时,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一直跟着二人的人。
这一看,她差些瞪出来眼珠子。
“你你你,你是谢三郎谁人?怎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身后人的诧异程度,堪堪与她不相上下。
谢迈隐藏身份来此办事,一身女装在身,出了小店进了小巷子,就被前方两个瘦弱的郎君堵着道。
二人的行走速度缓慢,他试图绕过他们二人,哪知刚要从其中一人身侧走,那人就忽然拔出长剑,口中叫嚣着要砍人。
他不过是初来乍到这长安城,在江南时只听这里人性子悍,他尚且摸不准人们的行事风格,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跟着走就行了。
好在前方人在话落后加快了步子,他也就正常出了巷子。
可当下一看,这人不就是昨日那个……谁?
谢迈薄唇一抿,不要脸皮地捏着像谢穆的声音道:“郎君认错人了罢。”
沈婳果断道:“才没有!你一定是他的谁,你这衣服我认得,我堂姐画的,我见过画稿。”
这衣裳确实是谢穆的,谢迈穿上身有些短,这才特意勾着些身子走路,又加了个长披帛遮掩。
心知再磨蹭下去,只会更难糊弄这位女扮男装的沈家女,谢迈学女子般浅浅一笑,道:“谢三郎是家兄。”
沈婳双眼一亮,露出本性地道:“是么?那你叫什么?”
谢迈反问:“敢问郎君如何称呼?”
“郎君”二字很是显眼地点着她的身份,而作为一个“郎君”,初初见面就打探女子闺名,显然不太合适。
沈婳抿嘴默了片刻,拱手朝人敷衍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谢迈从善如流,也与她行了个万福礼。
**
终于到了太后寿宴,宴席大盛,百官同庆。
太后坐在玉华宫宫宴最上首,看席间觥筹交错,各臣轮流朝她高声道贺,并礼数周全地回应每个臣工、子孙们送来的生辰礼。
说真的,她这样活了许多载的人,随着先帝建大魏,什么场面、什么东西没见过,众人虽然用心,她自然也满意地接受他们的道贺,但要说哪个礼物真惊艳到她,当真谈不上。
人活到一个阶段,再贵重的物品,那也算俗物,整日见惯了宝物,日日所见,只觉得不稀奇,只觉得无趣。
这也是为何,沈蓁蓁排除万难,也要做出一个贴合太后形象的歌曲来。
那种东西不像死物,那是一种精神追求。但凡能得到精神共鸣,留给人的印象便会深刻。
太后意兴阑珊时,有礼部大臣咳嗽一声,汇报道:“太后,西康国公主也想给您贺寿,特意准备了一曲胡旋舞。”
太后听到“胡旋舞”三字,心情难免复杂。
她的长女,故去的嘉城长公主,在生时便很是喜爱跳这种舞,在她阿耶生辰上,也会带领男女们一起跳上一跳,热热闹闹,欢欢笑笑,成婚后也没改这个习惯,只可惜……先帝走了,没过几年,长女也走了。
她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因此心生感伤。
但胡旋舞本也起源于西康国,太后也想在时隔多年后,再看看这种久违的舞蹈,便就微笑道:“西康公主有心了。”
不多时,西康公主康安娜一身异族装扮,带着西康使者们登场,立在大殿中央。
众人屏息观看,见他们每人皆手拿一鼓,手拍弦鼓一声,双袖高举,随即心应弦律,身子快速且连续地旋转起来。那舞姿当真是如回雪飘摇,激烈,又热烈。
见西康公主左旋右转,不知疲倦,观摩的沈蓁蓁惊讶地瞠起目来。
难怪,萧衍说她舞到人面前去,是丢人显眼。
如此一对比,她那点毫无技巧的舞蹈,可不就是么。
沈蓁蓁心叹一气,随即又心生庆幸:幸好自个此次没准备舞蹈,做以己之短去比他人之长的蠢事。
萧衍端着酒盏,看着斜对面角落里小娘子时喜时忧的表情,勾了勾唇,轻抿一口酒。
这胡旋舞,他早晚要给她教会。
同时期待,沈蓁蓁今日到底准备了什么惊为天人之作,日日与谢三郎去凤凰宫苦练,他提出同去时,她还不甚乐意。
很快,就轮到了沈蓁蓁与李灵他们的节目。
只见殿中央,李灵上场,身后十来人携着羯鼓(音同节)跟随,面对太后方向坐成半圆型,每人手中两支黄檀木鼓槌。
而后,殿门、窗牖全数被打开,满殿灯火几近全灭,只有几盏极小的莲花灯,在舞台一左一右为氛围而用。
玉华宫本在高处,此时明月照地,清风吹进,可见殿外——
低处,静谧玉华湖,湖中,风吹涟漪四起;高处,明月于起伏山峦之巅皎皎;远处,贯穿东西的玉华河,倒影天上月色,似一玉带铺陈在地。
而近处,静谧中,一鼓声起,之后数鼓打击来和,特异于众乐,声音焦杀鸣烈,破空,透远。
从空灵,到激烈。
让人想到辽阔的草原、奔腾的骏马、苍茫的大地、辽阔的群山……
不止百官,有先时鲜卑时期生活经历的太后更是被这阵阵鼓声震慑,新潮澎湃汹涌。
不知何时,太后和文帝身前皆被人安排上一个羯鼓鼓槌。
心随之而动,太后勾唇真心笑起来,扬手击打起来。
声从上首座位传来,即使只有月色,人们也见到了太后和文帝的动作,不由更为惊讶。殿中、殿边的鼓声互相辉映,很快就成了环绕的声音。
热烈奔放,荡荡漾漾。
就在声音阵阵环绕之时,一声泉灵般的清越声泠泠而来。
众人闻声看,见殿旁,有一圆月窗,正中间,一娘子跪坐在地,轻纱薄雾的夏裙与披帛随夜风轻轻扬起,裙裾层层叠叠,似花瓣铺于地,头上有一轮圆月点缀。
一个箜篌被她半拥而拨动。
那声音若清水流长滩,清灵,空远,与明月一样清丽,和羯鼓的热烈互相融合在一起,伴着四周其他窗牖处舞者们在月光里的动作。
一时间,清者愈清,烈者愈烈,俗者,雅者,皆同在一起。
萧衍就坐在圆月窗旁,距离沈蓁蓁比旁人更近。
他本就目力甚佳,此刻能清晰地见到垂首垂目的小娘子上下周遭的细节,那两抹浓黑的长睫轻颤,那鲜红的红唇微张,那纤细腰身挺直,那辉辉皎月覆于其身。
她柔情绰态,乐技一绝。
静矣,美矣;
柔矣,雅矣。
这一刻,萧衍浑身的血液如同停滞了般,目之所及,唯有一人,脑中所思,只余空白。这个小娘子,靠才华出众一次一次拨动他的心湖,他不可避免地,见到她就越来越难静下心。
乐曲最后,是几声埙(音同熏)声。浊而喧喧,悲而悠悠然,悲凄而绵绵不绝。
直至曲终灯燃,将澎湃、清雅、哀婉体会了一遍的众人仍旧恍惚,只觉如一场梦醒来一般。
沈蓁蓁上前,与李灵、谢穆朝上首俯身而拜。
沈蓁蓁轻柔赞扬道:“太后雅俗共赏,使大魏之乐芳雅流传,各族灿烂文化相融,益于千秋万代。恭祝太后长寿无疆!”
下首的众臣这才反应过来,往前太后曾作《相和歌》,鼓励鲜卑与中原乐曲与文化互相取长补短之事,纷纷起身同拜。
听闻赞扬声不绝,太后眼含热泪,点了下头,喉中微有哽咽:“沈娘子有心了。”
一翻赞扬末了,沈蓁蓁达到想要的效果,便携带乐者和舞者们退了下去。
她未再回到宴席中间,听到身后跟着的脚步声,提裙登上了玉华湖旁的华风楼二楼。
而她身后,不久传来男声:“沈娘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 ?谢.女装大佬.迈,或许是一种家族遗传_(: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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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lisazhouzhou、願君安好,书友17***31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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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猜,这男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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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