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们七嘴八舌地答应着,有机灵的已经冲出去,喊着让院子门口的几个正在伺候花草的老妈子将大阿哥给拦住。
众人虽然口中不敢说,但心里都想着大阿哥不过一个小瘸子,又能跑得多快?
谁知道弘昐长年累月在这院子里拄着拐杖练习,早就对地形熟悉至极,加上他身子小, 反而不像成年人容易被拦住——头一低,腰一猫,居然就从几个老妈子手臂下面的空档钻了过去。
弘昐低着头,眼看着自己就要冲出去了,却冷不防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然后就听见后面众人都惊叫起来。
弘昐捂着脑门一抬头才看见:居然是嫡额娘过来了。
福晋乌拉那拉氏站在原地,脸色很是难看,能看得出来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按捺住怒火,才没有立即训斥出来。
毕竟弘昐是大阿哥,又隔着一层肚皮——她虽说是嫡母, 也不好想发火就发火的。
抱着二阿哥的乳母在旁边,惊魂未定的刚刚站定了脚。
刚才弘昐冲出来的时候,一头撞在的就是乳母的腿上。
这一头撞的不轻——幸亏乳母身材淳朴扎实,否则搞不好一个冲撞,摔到的就是二阿哥。
二阿哥被这么一吓,顿时就在乳母怀中哇哇地大哭起来。
福晋脸都绿了,赶紧伸手把二阿哥给接了过来,柔声细语地又是拍又是晃,好一阵哄,二阿哥才算止住了哭声。
这时候,李侧福晋也出来了,看见这情景,心里就是一紧。
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她虽然有傲气,此时也不得不屈膝蹲身请安。
福晋看都没有看李侧福晋一眼, 只是盯着弘昐,冷冷地看这小子站在原地,另一只手还拄着小拐杖。
虽然年纪小,浑身却是一股阴鸷的气势,让乌拉那拉氏很不舒服。
已经是个小瘸子了,竟还有这股架势——怎么,他是等着他阿玛将来做了亲王,妄想还能在世子之位搏上一搏?
还有刚才冲出来的那模样,差点冲撞到了弘晖!
没错,就是“冲撞”
乌拉那拉氏越想隐隐的越觉得不吉。
李氏生的这小子,从小便邪门主意多,下手也狠——光看看早些年对待府里那些猫儿狗儿残忍的手段,就知道是个心肠冷硬、睚眦必报的主儿。
胸襟也不甚宽广。
乌拉那拉氏眉头越皱越紧。
李侧福晋看着她的眼神,暗自心惊。
都是做母亲的人,哪里会猜不到对方心里的想法?
她赶紧上前来就挡住了儿子。
但是弘昐又从她身后冒出来了。
他小手一抬,先是给嫡额娘请了安,然后没等到乌拉那拉氏开口,就先把李侧福晋炭火不足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弘昐也愤怒,直接就嚷嚷出来了, 刚才出门是为了去阿玛那里。
李侧福晋在后面,想要阻挡儿子开口却也来不及了——弘昐毕竟年幼天真, 心里想到什么,凭着一口气便直说出来。
却没想到福晋听在耳中是何感受。
后院里的炭火问题,一直以来还是正院那儿管着的,弘昐这样冲到前院去告状,和打福晋的脸又什么区别?
……
李侧福晋上前来牵住了儿子的小手,将他向后拉了拉,看儿子拄着小拐杖,一脸倔强,身子在原地踉踉跄跄。
李侧福晋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粗着嗓子立即道:“来人,扶大阿哥回去!”
弘昐还在原地担心母亲,倔强着没肯走。
被李侧福晋回头一瞪,旁边的两个小太监一咬牙,一个抱头一个抱腿,硬生生地把弘昐阿哥给抬进屋去了。
弘昐一路大叫着:“额娘!额娘!”
见儿子走了,李侧福晋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起来。
她还没好全呢。
福晋乌拉那拉氏看见她咳嗽这幅痨病样,嫌弃的皱了皱眉头,看了乳母一眼,乳母会意,抱着二阿哥就往后退避。
差不多快退到了院子门口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一群奴才护卫了过去。
福晋其实也舍不得出门带着儿子的,但是她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孩子,更何况又是个小阿哥,真真正正地替她巩固了地位。
所以福晋对二阿哥简直是疼爱喜欢到了骨髓里。
于是,平日里不光是乳母带着二阿哥,每天福晋只要一睁眼,也会去抱着哄着孩子,压根儿将那些规矩给抛在了脑后。
母子血脉亲情,本来便是天伦——这样一来,弘晖便格外黏着母亲了。
也就是因为如此,福晋要出个门,二阿哥哇哇大哭。
只能让乳母抱着跟来了。
这一趟——福晋之所以过来,也是因为知道了李侧福晋生病的事情。
毕竟,四阿哥想怎么对待李氏是一回事。
后院里的下人背着主子,敢怎么对待李氏——又是另一回事。
福晋虽然大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乐意,但也不好做的太过了。
她手一抬,海蓝带着后面的小太监上前来,就把手里捧着的药材给放下来了。
“好了,李氏,你还病着,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不用这么拘礼,起来吧!”
乌拉那拉氏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步往屋子里去了。
倒是也半点不客气。
李侧福晋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就看福晋也不多说,径直往上位上一坐,目光似笑非笑地将屋子里给全部打量了一番。
脸上流露出来的是掩不住的嘲讽。
李侧福晋只扫了一眼,就忍不住微微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
“还有些银丝炭。”福晋道。
她一吩咐,小太监们就特地把银丝炭给抬进来了。
银丝炭状若白霜,无烟不易熄,一直是内务府上供皇家的首选。
福晋目光往炭火上扫了扫,微微一笑对着李侧福晋道:“今年冬日长,大雪不歇,化雪尤寒——这些应当足够用到开春还绰绰有余。”
说完了,她特地顿了顿,目光在李侧福晋脸上直打转。
李侧福晋知道福晋在等些什么,在原地微微僵持了一下,最后还是深深地蹲了下来谢恩。
往日的矜贵全无。
她一低头,乌拉那拉氏就笑了。
早如此识相,不就好了?
盯着别人的位置来勉励自己,这可不明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也有每个人的分量,更有每个人的路。
苍鹰即使再狠戾,也不可能成为凤凰。
进了这皇子府,最重要就是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看清别人不容易,看清自己——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