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福晋,屋子里终于暖融融地燃起了银丝炭。
李侧福晋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随着屋子里温度的上升,她袖在袖子里的手,这时候也渐渐地拿了出来。
婢女们在旁边轻手轻脚的将茶水给撤了下去,不敢高声语,恐惊扰了侧福晋闭目养神。
李侧福晋现在闭着眼, 看上去是在休息的模样——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福晋为什么会送来银丝炭?
她为什么可以精确地预测银丝炭的用量?
当真只是下面人动的手脚么?
这算是恩赏,还是羞辱?
过了许久,李侧福晋才苦涩地吐出了一口气。
屋子另一边,弘昐默默地等待了许久,等到看见额娘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弘昐才一瘸一拐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仰着小脸看她:“额娘,嫡额娘是不是在欺负你?这不公平!”
孩子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沙哑。
李侧福晋半晌没说话。
欺负?
羞辱?
公平?
争夺利益的地方不讲公平,从来只看实力。
她蹲下来,抱住了弘昐小小的身子,声音有点哆嗦:“好孩子,这是谁告诉你的?”
弘昐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李侧福晋顺着儿子的视线看过去,对着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劈手就是狠狠一个耳光:“能在大阿哥身边伺候是你们的福分!一帮不安分的奴才——不好好伺候小主子,胡乱嚼什么舌根子!”
小太监一下子就跪下来了,哭着分辨:“侧福晋!奴才是为侧福晋觉得委屈哪……!”
那些欺负李侧福晋的人,当真没有得到福晋的默许么?
李侧福晋鼻尖有点酸,眼睛也发涩,转头抱住了儿子。
等母子两人都到了屋子里,李侧福晋屏退了左右,这才扶着弘昐的肩头,一字一字地道:“弘昐,听额娘说——那是你的嫡额娘,你现在还不能记恨她!”
弘昐皱着眉头,嗓音虽然稚嫩, 眼光却透着忧郁:“现在不能记恨——等儿长大呢?”
李侧福晋忽然发现怎么说都不对。
她可以和福晋不对付, 但是弘昐不能,至少现在这颗仇恨的种子不能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因为弘昐还是个孩子,年纪小,脸上藏不住痕迹——但凡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恨意,都会被福晋看出来。
李侧福晋自己已经失了势,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保护弘昐,更见不到四爷,没有辩解的机会。
四福晋又有了嫡子,自然巴不得为儿子扫去所有潜在的威胁。
她若是着力在四阿哥面前,时不时地给弘昐上点眼药……
李侧福晋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初春转瞬即逝。
李侧福晋的院子里,一切却变得更加糟糕起来——四阿哥除了对她不闻不问以外,新春也没有赏赐。
就连弘昐,也不大像从前一样,经常能被父亲差人过来接到前院去了。
炭火的事情过了之后,紧接着的便是膳食。
如果不是正亲身经历,李侧福晋几乎很难想象到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膳房那边,倒也不是说就送了酸臭的饭菜。
还是一如从前的丰盛。
但问题是:很难由李侧福晋做主了。
当然了, 这所谓的“做不得主”也不是明面上的, 是让人软绵绵的碰了个钉子, 不得不退回去。
比如李侧福晋想吃鱼的时候, 让娇韵过去膳房点,膳房就会一脸为难地说这几日鱼都偏偏断了货,只有儿很少的量,是留给顾格格的。
毕竟人家现在怀着身孕呢。
不过,侧福晋实在想吃也行,让人去禀一声,就把顾格格的让给她好了?
反正人家顾格格从来大气得很。
说是这么说,娇韵哪里敢真的这么操作?
于是这事儿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再比如:李侧福晋想要吃些清淡的菜式的时候,娇韵过去膳房一交代。
那边答应的好好的。
等到饭菜给提出来的时候,娇韵看着就傻眼了。
的确是清淡——不见荤腥,每一个碟子里都是青翠碧绿的。
可惜底下都是一层重重的猪油——那油味儿一呛,让人什么胃口都倒了。
这番折腾下来几次之后,李侧福晋这边也就不怎么点膳了。
都是来什么用什么。
膳房的几个得了授意的老太监,谈论起来这件事的时候,靠着灶头便是笑着啐了一声:“……还拿架子呢!”
啧啧。
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境况!
有的选的时候,任你怎么傲娇都可以。
但是没得选的时候,一个人若还要如此不识趣——那只能用一个“蠢”字来形容了。
膳房的奴才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一个简单的事实却摆在眼前:人活着,得先吃饱饭。
你的饭是哪儿来的,就该好好对待给你做饭的人。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以为哄好了主子爷就可以?
其实也未必——主子爷就是主子爷。
先是主子,才是爷。
一旦失宠,谁管你今儿的菜是清淡了还是油腻了?肉片多了一片还是韭菜少了一根?
这时候就得靠着跟膳房的交情了。
倘若李侧福晋从前没有刁难膳房,时不时地打点打点膳房。
这样的主儿——哪怕一朝一日落魄了,膳房也不至于如此恶心人的。
……
李侧福晋坐在膳桌前,对着碟子默默地流眼泪——摆放的时间太久了,猪油已经有些冻上了。
白花花的看着更恶心了。
擦干了眼泪,李侧福晋提起了筷子,还是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还不忘嘱咐了奴才们不许告诉大阿哥。
娇韵看着不是事儿,于是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上前来,硬是把碟子给夺过来了:“侧福晋,您不能这么吃冷的!”
她拿去了小茶炉热了热。
低头看着白色的猪油逐渐化开,娇韵又用热茶水滚了几遍,好歹是将叶片上的油腻都给去掉了。
但是这样一来,菜的味道也变得不伦不类的。
甚至还有茶叶梗在上面。
娇韵拿了侍膳的筷子,一点一点的把茶叶梗给挑走了,然后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喊了小婢女进来,重新将碟子铺进了托盘里,给侧福晋送进堂屋去。
李侧福晋目光空滞地看着婢女们忙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