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允季先之离开,神色之中的深恶痛绝并不像是伪装。季先之若有所思的想着。
施安并未放弃,一步步艰难的从阴暗的角落里爬出来,跪在江呈佳的脚下央求着,“夫人,我只同你说两句话...”
小窗里射进来一束阳光,施安便拼命的往光影中爬。
江呈佳终于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一股汗馊味和着血气的腥臭扑鼻而来,他着一身破烂不堪的布衣,胸膛背脊被抽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鞭痕,血肉模糊,一双手上多处刀伤,皮开肉绽,鲜血与脓汁混杂着留下,发这一股恶臭。
她还是吃了一惊,施安这厢被折磨的人鬼不像,只怕之后的营救行动就算成功了,他这伤势...不修养个一年半载,是无法恢复了。
江呈佳略略皱眉,眉眼间流出一股不忍,沉思片刻才对季先之道,“季叔...您先出去候着吧。”
季先之见她面色犹豫不忍,便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转身将隔间的小门关上,退了出去。江呈佳松了口气,冷下脸盯着眼前匍匐在地的人道,“施安将军有话还是快说吧。”
施安整个人伏在地上,双手因伤势并拢不得,只能像鸡爪一样张着。
“夫人,我...有几件事想要拜托你...求夫人看在我同江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的份上..帮帮我。”施安哑着嗓子低声恳求着。
“你让我帮你什么?”
“求夫人...行行好,帮我救出我的妻儿老小...”施安披着乱发,努力仰起头,真诚的望着她。
此话不禁令江呈佳诧异。
她本以为,施安对宁南昆忠诚无双,深信不疑。没料想,此刻施安竟然会求她此事。
“为何来求我?你将我绑至泉陵,令我夫君重伤的账,我还未曾同你算。如今竟然想着我帮你?”江呈佳蹙着眉,冷着一副面孔,向后退了几步,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我知,从前是我助纣为虐,一切是我的错。我罪有应得,可..我家人却是无罪的...夫人,您原谅我...求求您,救救我的妻儿父母!”施安磕头如捣,哪怕头破血流,血糊糊一片也不觉得疼。
江呈佳压下心间不忍,愣是看着他这么磕着,一言不发。
施安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恐慌更胜:“夫人...我知你兄长与城大将军关系十分要好。我与城将军乃是故交...我..我无人可求了,只能来求你。现如今我被困在这里,想是没命活了...若我失踪。就算德王殿下想要保我...摄政王也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家人。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施安几乎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布满血丝的双目里充满了绝望。
照这情形,想这施安还不知她兄长便是当年与他一同从军、甚至拜把兄弟的那个小兵头子。施安求助于她,完全是因着从前他与城将军的私交,想来之前他应曾从宁南昆那里得知兄长与城将军交好,故而此番决定来求她。
“你无人可求?”江呈佳质疑道,“若你肯将宁南昆所作恶事告诉我夫君,肯承认当时诛杀张遣私府全部奴仆的人是宁南昆...想必他或许能答应你一个条件。何至于来求我?”
施安却摇了摇头道:“要灭口的是摄政王宁铮,并不是德王殿下...无论怎样,他终是我的主子,对我有提携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绝不会因此卖主求荣...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有夫人您...夫人,您兄长江梦直乃是仁善之人,无辜者他必不会放任不管...夫人您自小长于这样的人身旁,心底也必然善良...求夫人开恩!”
江呈佳冷笑一声道:“施安,当初你替宁南昆做事时可有想过今日这样的下场?”
施安垂目,吞了口气,已有些疯狂,“我知...做这些恶事,迟早会有这样的下场。我知错,且大错特错。”
她沉默片刻,终是应了下来:“我可以答应你。”
隔门外听着的季先之一愣,沉下了脸。
施安似是没有料到江呈佳这么快便答应了下来,黯淡的双眸中露出一丝希望,他跪在江呈佳脚下狠狠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夫人大恩大德!多谢夫人!”
“你无需谢我。”她偏过头,眉目笼上一层凝霜,冷冷的看向隔门窗纱上印出来的人影自言自语道,“你虽犯了错,但正如你说,你的家人不该遭此劫难。他们并不知情。”
说话间,江呈佳缓缓蹲下,悄悄靠近了施安的耳边,低语一声,“今日我愿意来,是想告诉中尉。若你想活着与家人团聚,接下来需听我的。”
施安眸间一愣,面露不解。见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便也小声起来,“夫人....想要救我出去?”
江呈佳摇了摇头,又放声劝道,“我不会计较在临沅时,你将我绑去的仇。但也请你记住,我帮你,也绝对不是因为原谅你,只是因为兄长与城将军的情谊。”
她刻意相劝的同时,抓住了施安的双手,默默在他掌间写了几个字,侃然正色的看向他。
施安双目透出惊异的目光,甚是不解,却合着江呈佳的戏码演了下去,“我知夫人不会原谅我。将死之人也不求夫人的谅解,只求夫人救下我家人!”
江呈佳见他冲着自己郑重的点了点头,终是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戏做足道,“你且好自为之。”
话音落罢,她转身离去。
推开隔门,见季先之正立在门外候着,她深吸一口气道,“季叔,我们走吧。”
季先之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上前将小隔屋的门牢牢锁住,这才随着江呈佳往外行去。
宁南忧泰然自若的在马车里等着,吕寻却焦急不已,眼瞧着江呈佳还未从宅子里出来,便急忙问道,“主公...这江氏..夫人她还没出来,难道您不怕她同那施安说些什么?”
吕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嘴,立即改正过来唤作夫人,面上却对这个称呼厌恶至极。
“你性子何时变得这样急?”马车里传来沉沉的声色,宁南忧睁开眼道,“季叔在一旁,她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同施安说些什么。”
“主公!那江呈轶心机颇深,不见得猜不出您的计划。若他要劫走施安,直接带入宫中面见魏帝...您的筹谋就...”吕寻想继续劝说。
“闭嘴。”宁南忧未等他说完,便厉呵一声,寒气森森。
吕寻一惊,晓得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
此刻马车后方传来了脚步声。吕寻回头一看,便见季先之与江呈佳从里面走了出来。
片刻后,马车里闭着眼的宁南忧只觉帘子一动,有人钻了进来,于是睁开眼朝前看去。
江呈佳面露笑容,在他身旁坐下。
“出来了?”他浅浅地回了个笑,拉住江呈佳露在袖外的小手只觉冰凉,不由皱了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
她不作声,倚靠在后面的软枕上,面色略略发白。
“施安同你说了什么?脸色这样差?”他关切的问着。
江呈佳犹疑片刻垂目低声道,“他求我救救他的家人...”
宁南忧诧异起来,也没料到她竟这么快便说出了实话,于是沉下声接着问,“阿萝答应了?”
“嗯。”她应道,“有句话,施安说的没错。他助纣为虐,可家人却并不知实情...他的家人确实是无辜的。”
他心下一动,此刻竟不知如何回她的话。
“二郎...我心下不忍,答应了他。可...我不过一介女流,虽有功夫傍身,手中却并无人脉。但那的确是无辜之人。二郎,可否...帮我寻一寻施安的妻儿父母,护他们周全?”江呈佳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带了央求的意味。
宁南忧与之对视,凝目看了许久,忽而道,“阿萝当真想救施安的妻儿父母?”
眼前如花朵的小女子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一片期盼的望着她,水灵灵的眸子里都是对他的信任。
他忽然觉得心中一股炽热又冲动般的涌了上来。
但吕寻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旋,斯须几时,内心的理智才将那片躁动的情意压了下去。
“好。我答应你。”他面无波澜之色,平静说着,“只是,有一事你须知。前几日我得到消息,说是施安的妻儿已死于隆中大灾之中。其父母不知所踪。”
这试探性的话语令江呈佳面露惊色,装作无知:“怎会恰好死于隆中洪难中?那...君侯可有派人寻找其父母?”
宁南忧将她的惊色看入眼中,略略转了转眸道:“寻了,无从查起。至今为止不曾有消息。”
江呈佳则失落的垂下了眼眸,“如此...也没有办法。”
他不忍瞧见她垂目难过的模样,终是凑过去轻轻道了一句,“我答应你,若一有消息,必然第一个告诉你。并派人保护他父母。”
她面露喜色道,“果真?”
宁南忧点点头予以肯定,便见江呈佳一脸高兴的同他说道:“二郎肯为我做这些,我很是感动。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