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酸软,抬手捂住额头,蹙紧眉头道:“什么时辰了?”
江呈佳道:“已经戌时五刻了。”
郎君动了动身子,疲惫倦怠至极。她浅浅笑了一声,轻轻扶起了他的肩膀,预备让他起身。
宁南忧速度快,抓住了她的纤纤素手,用臂膀稍稍撑起自己,自然而然的枕到她的腿上去,眯着眼睛,沉沉说道:“我就这样躺着...后面的烛光实在晃眼...替我挡一挡。”
江呈佳扑哧一笑,小心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却纹丝不动。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任由他枕着自己的腿,小声道:“那烛光既然太亮,我拿远些便是了。你这样,该怎么喝药?”
“你喂我便是了...那药也苦的很。”
他倒像是个小童,甚有些无理取闹之意。江呈佳啼笑皆非,从案上端来陶碗,吹了吹热气,用羹匙一勺一勺的舀出来,递到他嘴边喂下。郎君喝着苦得发齁的药,神色略僵,舌头发木的咂了咂嘴巴。
见他这样,江呈佳颇觉得好笑,低声道:“我拿了些蜜饯,待你喝完,吃一点,嘴里的苦味便会好一点。”
宁南忧窝在她怀里,微微勾着唇角,笑道:“你喂我喝药,再苦也变得甜了。”
江呈佳哼道:“就会贫嘴,这副样子,若是让旁人瞧见,只怕会觉得荒唐。”
宁南忧扬了扬剑眉,倚在她腿上,愈发觉得舒服自在:“看见也就看见了,这些天都是你彻夜贴身照顾...而你如今的身份,又只是个医师的侍女,这样日日住在我屋中,外面的传言定然早已不堪入耳,何必在意那些?”
江呈佳勾着唇角,打趣道:“你倒是潇洒,我却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你也不心疼?”
郎君握紧了她的手,抬眸仰视着她道:“你若真的在意旁人的话,还会在这里照顾我吗?所幸,我在外头有个好色的名声,哪怕重伤卧床,传出一段风流韵话,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事情。”
听他这话,江呈佳调侃道:“你这话讲得,好像你不论怎样招蜂引蝶、沾花惹草,都属正常?”
她好似不高兴,压着唇角,像是有些吃醋。宁南忧莞尔浅笑,愉悦道:“我怎么,闻着这屋子里,有股莫大的酸味?我的小阿萝不高兴了?”
江呈佳撇了撇嘴,嘟囔着道:“谁要吃这样的烂醋?莫要自作多情了。”
郎君听闻,只觉得她举手投足之间,爽利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她:“果真没有吗?我竟不知我家阿萝这样贤惠大方,那敢情好啊...改日我便命赵拂寻两名资质上佳、容貌清丽的婢女来侍候,也好让你放松休憩一阵。”
这话,算是惹恼了女郎,她瞪着眼睛,举起手掌想打他一下,却又不舍得,最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嗔怪道:“去!哪有你这样卸磨杀驴的?我悉心照顾你,可不是让你病好了之后这般浪荡轻浮的!”
宁南忧咯咯笑了起来,喉间传出一阵如泉水击石般的清脆笑声,十分愉快的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调皮道:“说起来,我确实有几桩风流事。”
江呈佳一听,当即盯住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也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大大咧咧的说?不怕我同你闹?”
宁南忧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挑着眉道:“你是我的妻,自然该晓得。那两位姑娘,一个名唤邵雁,一个名唤阿秀。各个都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江呈佳微微一愣,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啐他一声道:“偏你长了张嘴,竟这般油嘴滑舌!”
小夫妻二人腻歪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夜色愈来愈深,乳月明亮,挂在窗边,洒下光辉,照耀着院中的树木,印下斑驳的影子,院子外头的草丛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正当男郎女郎贴耳嘶磨时,窗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唤:“主公!”
江呈佳惊了一跳,朝窗口望去,便见薄光之中冒出来一个脑袋,正瞪着眼睛盯着他们看。
宁南忧用臂膀支撑着自己稍稍坐起来了一些,倚在女郎的胳膊上,挑眸望去。
赵拂暗戳戳的在窗外打探着屋里的情况,遥望烛光处,便见帐子里映出两个人影,于是立即红了脸,急忙将脑袋缩了下去,红着脸,羞怯道:“属下、属下唐突...还望主公和女君见谅。”
屋里没有动静,赵拂又不敢再探头去看,只能躲在墙下默默自闭。江呈佳与宁南忧面面相觑,各自扑哧笑了起来,同时向窗外轻声喊道:“赵将军,还愣着外头作甚,快些进屋吧,也不怕被旁人瞧见。”
赵拂听着这隐隐的唤声,心口的紧张稍稍缓解,小心翼翼的闭着眼,翻过窗台,跳入了屋中。他一直用袖子遮着脸庞,始终不敢往前看,磨磨蹭蹭的走到床帐前。
江呈佳见状,不由失笑道:“赵将军这样作甚?倒像是我与君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赵拂低着头,神色慌张,满是尴尬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是害怕唐突两位。”
宁南忧道:“你是打算一直这般同我说话么?既然已经进了屋子,就莫要这样拘谨了,我有正事要找你细细问询。你总得挺直了身子回答我的话吧?”
赵拂干笑两声,战战兢兢的放下衣袖,偷着抬眸,悄咪咪的望去,只见帐子内,男郎女郎虽然挨在一起坐着,却各自衣裳整齐,并无任何不妥之象,这才放下心来。
他弯身拱手作揖,向二位主子请行礼道:“属下见过君侯、见过侯夫人。”
宁南忧枕在江呈佳怀里,气息虚弱,声色低浅,向赵拂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起身吧。我夜深诏你前来,只想问一件事。邓情离开北地边城后,你们可有在都护将军府中的地牢里找到一名身量清朗瘦弱的少年?”
赵拂一怔,低头思索片刻,便抬眸望去,摇了摇头道:“属下接手都护府后,并未从牢狱中看到过任何少年。皆是年岁三旬左右的壮汉啊...”
宁南忧失神一怔,顿时忐忑不安起来,喃喃自语道:“果然没有么?”
江呈佳观察着他的神态,默默蹙起了眉头。
赵拂十分肯定的摇头道:“属下,确实未曾见过这样的少年?或许...郎君可否知晓他的长相,能否画出一张素描来,让属下辨认一二?”
宁南忧垂眸片刻,遂道:“也罢,若凭空叫你辨认,确实不妥。”
此话落罢,他抬起眸子,望向江呈佳,浅声细语道:“阿萝...月牙那小子你见过,应该晓得他的面貌,不如当场作一幅丹青来,让赵拂瞧一瞧?”
女郎有些惊讶,问道:“你要问的竟然是月牙?”
宁南忧点点头。江呈佳恍然大悟,遂即答应道:“我晓得了,这便去准备纸墨。”
赵拂不知月牙是谁,神色怔懵,呆呆的盯着男郎女郎看。
江呈佳轻手轻脚的抽出自己的手臂,扶着宁南忧小心翼翼的靠在一旁的软枕上,下了榻,往屏风外行去。她从耳房中取出一方墨与绢帛,迅速奔了回来,铺在书案上,当着赵拂的面,急急画了起来。
她作画的速度十分罕见,落墨处却十分灵动,三两笔勾勒,栩栩如生。赵拂悄没声的靠过去,盯着书案上那幅已经作出一半的丹青,望着那画上少年的一双眼,总觉得十分眼熟。
不久,他忽然啧了一声,惊道:“这双眼睛,不是...邓情身边的贴身小厮——阿萧么?主公,您与女君去年从北地离开后,这名唤阿萧的小郎君,便时时刻刻跟着邓情出入军营...”
“阿萧?”宁南忧疑道,他低下头,顿时觉得奇怪,他想:难道邓情并没有发现阿萧是月牙假扮的么?竟还将他贴身带在身边?难道季先之同他说得消息,并不准确?
江呈佳竖耳听着,手中的笔墨却并没有停下。案上的烛光微暗,灯芯啪啪炸了两声,光晕摇晃着,连印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动了动。
不过片刻,她便放下了笔,拿着绢帛递给赵拂仔细看:“赵将军...您瞧瞧,这便是君侯要找的少年。”
赵拂捏着那绢帛,仔仔细细端看了一番,总觉得很眼熟,可这张脸,他确实没有见过。
他道:“这少年的眸子,实在太像阿萧了。只是,容貌却大为不同。”
宁南忧倚在榻上,望向书案的方向,又细致的追问道:“那么...你能否同我说说,邓情身边的这位阿萧,平日里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赵拂顿了一下,锁紧眉头,努力追忆了一番,说道:“阿萧与邓情形影不离,从未见他单独出入过。说起来,确实有奇怪之处。现在想想,阿萧似乎特别畏惧邓情,且身子虚弱,像是有病在身。而邓情对他亦是冷酷,半点主仆情谊也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