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董道夫还在的时候,这阿萧虽然不常出来说话,但邓情对他亦是颇为倚重。可...自从董道夫被季先生送走以后,邓情对阿萧的态度就变了。”
赵拂悉数细点着不对劲的地方,愈发觉得这其中很有古怪。
宁南忧这时说道:“你后期看到的阿萧,是我要找的这位名唤月牙的小郎君假扮的。”
赵拂一惊,转头盯着江呈佳手中举着的那幅丹青看了好几眼,又扭身再向宁南忧望去,支支吾吾道:“这、这不可能吧?那阿萧小郎君,举手投足,皆无异样,同往日并无任何区别。”
宁南忧深眸一定,默默看着他不说话。赵拂的声音顿时小了下去,没了底气。
江呈佳在旁坐着,静静的瞧着两人,趁着屋子的气氛冷下来,插了一句道:“君侯,季叔当时的推断应当不会错,邓情...后期对阿萧的态度那样奇怪,说不准,已经发现他是月牙假扮的了,只是他没有戳穿罢了。”
宁南忧拢了拢眉尖,未出声反驳。他心里也是这么猜测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邓情不拆穿月牙,还要带着他出入各种机密要地?月牙又为何不卸了伪装,逃出都护府?难道,邓情握住了什么把柄,将月牙控制住了不成?
赵拂左看看右看看,眼见着他们夫妻二人各自低头沉思,自己也挠挠头,垂下了眸子,绞劲脑汁的想着这件事。
半晌后,宁南忧再次向赵拂问道:“邓情自北地离开时,是否有带着阿萧一起走?”
赵拂怔了怔,表情古怪,神色疑惑道:“阿萧是他的贴身小吏,他自然是要带走的...车驾离城的那一日,属下亲眼瞧见阿萧入了邓情的马车,难道君侯在京师,没有瞧见么?”
宁南忧顿时一阵无语道:“我若是瞧见了,何须今夜将你诏来,询问都护府地牢里有没有这样一位少年?”
赵拂瞬时语塞,尴尬道:“属下未能及时反应过来,让主公看笑话了。”
江呈佳在一旁沉吟道:“既然邓情带走了月牙假扮的阿萧,而我们又并未在京师见过...难道...”
她稍稍一震,有些迟疑道:“月牙,莫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宁南忧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拳头,面色崩的很紧,心里不畅快起来。当时之事,因他与阿萝都重病昏迷,了无意识,故而什么也不清楚。季先之同他说,月牙极有可能已被困在都护府内的地牢里。
他一直想着营救月牙,故而策划北地边城之谋时,也将此桩事情考虑了进去。他原先,一直笃定,月牙就在边城将军府的牢狱内,故而交待赵拂、钱晖等人撤离此地时,特地嘱咐了他们要好好安置都护府地牢中的囚犯。可没想到,月牙并不在其中。如今得知,邓情带着阿萧上了京城,心中的猜测便更加笃定了几分。
他眸间闪烁了几下,目光幽远了起来,遂即摇了摇头道:“邓情既然没有拆穿月牙的身份,还将他贴身带着,便说明他有别的目的,不会这么轻易的将月牙杀害。赵拂,你方才说...阿萧,也就是月牙,后来的身子很是虚弱,仿若有重病在身?是也不是?”
赵拂点点头道:“此乃属下亲眼所见,不敢同君侯说谎。那位小郎君,自从您与女君一行人离开北地后,身子便出了异样,遂贴身跟着邓情,但脸色时常惨白难堪,人也摇摇欲坠。”
宁南忧眯起眸子,目光深邃,唇角微压,压着嗓子道:“看来,邓情对月牙,私下动了刑。”
他就此沉寂下去,再没有开口说过话。赵拂张口,欲问些什么,却见郎君闭起了眼睛,他顿时失言,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女郎。
江呈佳恰好抬头,与赵拂的目光相撞。她朝靠在榻上的宁南忧看去一眼,便向赵拂吩咐道:“想来君侯已将想问的都问完了。夜已深,看守南院的护卫虽然大部分都是你和钱晖的人,但终究不保险。为避免城大将军发现端倪,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可是...”赵拂没想到她直接下了逐客令,有些犹豫的望向宁南忧,心里惦记着月牙假扮“阿萧”的事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江呈佳打断他:“回去吧,赵将军。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不可露出任何破绽。若君侯再有嘱咐或问询,我自会让人给你传信。况且,如今他的病情,也不能太过操劳,问些话便要休憩了。”
赵拂无奈,只好颔,拱手作揖应道:“喏,属下遵命,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朝窗外翻去,一溜烟没了人影。
江呈佳起身走过去,身子倾出窗外,左右探看一番,谨慎小心的合上窗户,遂轻步行至床榻旁,坐在宁南忧身边,小声问道:“二郎对月牙失踪之事,心里是否已经有了旁的猜测。”
郎君闭着眼,瞳眸在眼皮下转了转,不说话。
江呈佳便继续猜道:“二郎既然不说,就让阿萝来猜猜。下午,你看见陛下的那份诏令后,便立即让我通知赵拂今夜来见,又追问了月牙之事...你是觉得,陛下的这封诏令,与月牙有关、更与邓情脱不了干系,是也不是?”
榻上的郎君依然没有睁眼,却微微挑了挑眉。
江呈佳抿了抿唇,继续说道:“邓情虽然残暴,却也并非愚钝之人。你为了龙斛,为了越复将军,请兄长出面劝服邓情,遂将他从绝命刀下救出。他既然逃过一死,必然想一直活着,说不定还妄想着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我猜,他不揭穿月牙的身份,许是发现了月牙与夜箜阁的联系,又觉得你与夜箜阁交好,但月牙却是曹贺派去的细作,于是便将你与曹氏联想在了一起,认为你与曹氏一族正密谋着什么。故而便死死抓住这一稻草,将求援的手,伸到了淮王府中。
他晓得你与父亲的关系不佳,也清楚父亲对你时刻监视防备着。所以,他定会觉得,这是个求生的好机会。他手里持着你与曹氏密谋的消息,欲与父亲做交易。也正因此,父亲才会突然向陛下请旨,将你送往北地。”
她的话刚刚说完,郎君便睁开了眼,眸中含藏着千万种思绪,向女郎望去。他盯着她,瞧了许久,慢慢的弯起唇角,温柔笑道:“知我者,莫若阿萝。”
江呈佳低头莞尔。
宁南忧道:“邓情,并非无能之辈。若不是我们做足了准备,根本不可能扳倒他与邓国忠。而邓氏,即便崩毁潦倒,也定还有人脉为他们效力。邓情将月牙藏起来,或许原本是想对舅父一族不利。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回京述职后,会身陷囹圄,被我们彻底逼入绝境。陛下下旨,将他处死,我却将他救了出来。正如你所说,他定想一直活下去。倘若,他不揭穿月牙的身份,真的是因为发现了月牙与夜箜阁的联系,便必然会如你所猜测的那般,向我父亲求救。”
“只是,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我奉旨随军出征,到了北地后,无暇顾及京师的状况。邓情那里,我一无所知...此事还需报信回京,细细查证一番。”
江呈佳皱着眉头道:“假若真如我们所想的这样...那么,二郎你的处境...恐怕会十分危险。父亲最忌讳你与曹氏来往过密。若眼下,他听信了邓情的话,真的认为你与曹氏私下谋划着什么,那...”
宁南忧却仿佛并不在意,神情平淡。
女郎观之,有些好奇道:“怎么?二郎难道已有应对之策。”
宁南忧伸手握住她的手,细声柔语道:“你要不要猜一猜,为何父亲会将我派到凉州,而不是诏我回京?”
江呈佳一怔,细细往其中想,便察觉了蹊跷,嘶了一声,疑道:“说的也是。依照父亲的个性,听闻此事,为何没有立刻诏你回京,而是要将你派去凉州边境?这倒是很奇怪,不像父亲一贯的作风。”
“我想,父亲是想试探一番,看看我与舅父,是否真的私下里有什么?凉州边境,除了萧飒领军驻守,更有陇西曹氏军奉命戍边。父亲把我派去那里,只是想确定邓情所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时,也是想给我一个警告。”
“真是奇了,父亲平日里,应当是彻底杜绝你与曹家舅舅相见的机会,把你方才眼皮子底下监视,这次怎么会直接让你去凉州,一旦抵达凉州边境。你与曹家舅舅、雍州刺史萧飒,便要并肩作战。且那里,基本都是曹家舅舅的人,你与他若真的谋划点什么,父亲也未必能探知...他怎么能放心让你去?”
“他当然不放心。只不过...我猜,把我派去凉州边境的想法,也不是他提出的。”
江呈佳惊讶道:“不是父亲的意思?那是...?”
宁南忧闭言,眼光幽幽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