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靓姗没有听懂当下高僧问出的问题。
这位不知从何处进来,又蓦地出现在这翊坤宫的高僧,同时也被从殿内走出的瑛儿注意到了。高僧见她想要开口叫人,手对准她的嘴轻轻一指,要她噤声。
金靓姗内心平静,已入化境,对就在面前发生的玄幻现象,竟然提不起任何兴致。
高僧一步步走上台阶,进了殿内,一脸平静地看着瑛儿在自己的凝视下缓缓地倒在地面上。
金靓姗转身进殿,跟在高僧的身后,瞥了一眼地上的瑛儿,竟已经安睡过去。
“此境之内,众生皆困顿,如能安睡,尚可得解。”高僧的声音清晰空灵,明明是在自己身前说话,金靓姗却感觉声音来自翊坤宫正殿的大顶。
“大师……高、僧。”金靓姗内心平静,可是拿捏不好如何与背对着自己的高僧对话。
“尔心中亦有惑,天性不可夺。还是早日退去,则罢了。”高僧一句接着一句地说着难懂的话,金靓姗不知从哪一句接上去。
沉默片刻,高僧像是抽动了鼻子,在空气中一吐一纳。
“生灵尚幼,怎能禁得起此等凡物侵蚀?”说着就用手盖在香插中的玉灰上,向上飘着的烟一时静止不动了。
随着高僧手指合拢,原本细长坚硬的线香,顿时全都变为香灰,沉入香插的香灰中。
“此等凡物似还有一味,亦捐了吧。”看到他的动作,金靓姗瞬间就明白他说的另一味指的就是,御医这一日还未送来的沉惠安息香。
还有一件玄妙的事情是,金靓姗并没有明确看到高僧在走动,但他就是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一直在朝暖阁方向,向前移动。
这时已经来到小鱼尾的床边,金靓姗对高僧接近自己女儿,还是感到有些紧张,快步走到高僧身边,险些撞上。
离得很近,原本以为一身破衣烂衫、满身泥点的和尚,身上一定是腥膻臭气、百般怪味。这时距离只有两尺左右,却隐约闻到一股寺庙之中的香火气,还有自然之中的清新味道。
“可怜,可叹。如此生灵,出世已属不易,谁知竟降生于此。”高僧语气之中满是遗憾,转向金靓姗,“尔无过,然心无定所,祸事缠身周。此灵诞下,为尔避祸。”
金靓姗只听懂最后一句,“就是说我的女儿是因为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高僧缓缓点头,“尔从何处来,自不用贫僧多言;尔将去往何处,贫僧无意知晓。然有此一句,还忘谨记。”
金靓姗渐渐听明白了高僧的话,也知道眼前的高僧对自己并非这个时空的人一事了然于胸,她不觉得有多稀奇,反而认为这样被人知道来历,是一件幸事。
“谨听高僧教诲。”金靓姗站直身体,恭敬地两臂合拢,向前伸直,作揖。
高僧开口正要说,眯着的眼睛稍稍睁开,短暂停顿一刻,才言到,“迷惑疑心重,幻念不可有;云深不知处,缘在彼山中。”
金靓姗正要追问高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发现自己一时也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僧打开手中的葫芦,将十几颗细小颗粒倒在掌心,轻轻揉搓成粉末。
明明是紫黑色的丸药颗粒,一时间变成白色粉末,高僧手掌并不接触小鱼尾的身体,而是悬在她小小身躯的上方。
手掌向下,但粉末迟迟不掉落,只有在那些青紫痕迹上才飘下。
金靓姗眼盯着这反物理的现象,目光却逐渐被小鱼尾身上迅速消去的青紫处吸引。痕迹消退,露出了婴儿肌肤粉嘟嘟的肉色。
本来在昏睡的小鱼尾一下醒了过来,直冲高僧笑,小手也举在上方,碰触高僧的手掌。
“尔不必再问,若世间之理都由贫僧说破,何人将在何处又会遇上何事都尽知,这世间必将生出乱事,且只听贫僧言罢。”高僧对着小鱼尾,又眯起眼,咧开嘴笑着逗她。
“方才的粉末,贫僧谓之曰定魂。无需向贫僧求方,此物一用,眼下生灵将无病灾;若他日仍有,贫僧自然得知,仍会再来。”
“还有一事,”高僧手掌拂过小鱼尾眼睛,由她安睡过去,从葫芦里倒出半根香,“此一物谓之曰‘定魄香’,由尔用。尔之躯远不在此处,尔之魄不能只安,而要靠定。”
说着,就在金靓姗眼前,用手在空中写字。奇妙的是,金靓姗即使看不懂空中的笔划,脑子里却能清晰地认出高僧说的“定魄香”的全部成分。
“定魄香”虽然有些复杂,但其中全都是些寻常东西,没有任何特别的组成部分,“此香,凡人皆可用,唯独在尔身方可定魄,方才所言两件俗物,若制得,乃可续用。”
高僧把葫芦盖好,又提溜在手中。
金靓姗听到的最后三句话是互相矛盾的“他人之事勿由他去”、“自救者救人”和“救人者不可自救”。
一阵香火气莫名从暖阁蒸腾而起,闻见味道的金靓姗被迷地睁不开眼,等到她看向小鱼尾床边时,高僧早已不见踪影,而原本睡倒在地的瑛儿,这时正站在一旁的暖阁茶桌边,和高僧还未到来时一样。
瑛儿看到郑皇贵妃四处找来纸笔,很快地写下了几张什么,同时也注意到之前蓬头垢面、面容憔悴的郑皇贵妃,此时虽然仍显不修边幅,但神色、气韵完全恢复了。
“他人之事勿由他去”“自救者救人”“救人者不可自救”,金靓姗凭借记忆写下定魄香的成分,又写下高僧留给她的三句话。
瑛儿隐约感觉什么地方出现了些许偏差,但实在想不出来,就又把好像提过的关于秀女终选之日的问题,再问了一次。
这一回得到了非常肯定且清晰的答复,瑛儿收到郑皇贵妃的示下之后,准备动身回储秀宫,继续办自己的事。
而金靓姗反复品味高僧三句话之中的深意,在揣摩救人和自救的部分尤其下功夫。
她突然像顿悟了似的,完全不顾形象,只把踩在脚底的鞋跟拉起,三步并作两步去追瑛儿。
“我与你同去储秀宫。”金靓姗追上瑛儿,一边粗糙地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物,一边随手挽起了自己的头发——犹如现代那个为了赶上公交,完全不顾形象的自己。
瑛儿不解郑皇贵妃这番举动的其中深意,看她赶上来,只得自己逐渐放慢脚步,跟在她的身后。
储秀宫此刻,正是坤宁宫主事对着众秀女进行礼仪教习的时候。一身常服、头发纷乱、面容未修饰的郑皇贵妃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众秀女起初不敢认,但看到瑛儿主事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又见坤宁宫主事正要下跪,方知是郑皇贵妃,也跟着跪了下去。
“免礼,免礼。”金靓姗摆摆手,甚至跳了一步站上储秀宫正殿的台阶。
“诸位!诸位,今天我以此形象面见你们,只为求证一件事。此事关系到终选之日,你们能否入选九嫔,所以都听好。”
瑛儿和坤宁宫主事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郑皇贵妃此一刻是唱的哪一出,坤宁宫主事甚至心里犯嘀咕,“妖妃此一时竟成疯妃了?”
“这一问,我只说一次,也只给大家一炷香的时间,只想听到各位真心的想法。”金靓姗因为快步走来,面色绯红,精神振奋,在众人眼里反倒有种不加修饰的美。
金靓姗问题正欲出口,众秀女站在低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郑皇贵妃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