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前县城鄂儿罕和韩思道败走一役,术王众失了近五十匹良马,余下能配给的马儿已经不多;这两名骑士获授足可跟上梅心树的快马,自然因为是术王弟子当中的顶尖好手。只见他们的骑功果然非常了得,在马鞍上挺身举刀,身姿平衡十分自然,马战甚为娴熟。
这两人里,右边那骑是个身材矮横、一脸虎须的黝黑汉子,骑在马上时全身都像贯满了能量;左边的骑士则细目锐利,身材比梅心树还要高壮,人在马鞍上举刀向天,高高的刀尖带来极大的威胁感。
他们都争着要取邢猎的头颅。这家伙敢孤身夜探“清莲寺”,一夜间杀了他们许多同伴,定然是敌方阵营里的重要人物,若诛杀得他,黑莲术王必然重赏;昨天鄂儿罕和韩思道才犯了大错,术王要是高兴起来,甚至可能提拔功臣取代他们“护旗”之职。这激起了两名骑士争功之心。
两柄砍刀的宽厚银刃在阳光下闪耀,朝邢猎快速接近。
邢猎不再笑,专注地测算着与对方距离,还有交接一刻的时机。
他的右掌紧抓在地。
右边那黝黑骑士先一步到来,砍刀已经举过头顶,将要乘着马匹的冲势挥下
邢猎挥臂,往上撒出一大把泥沙!
那骑士突被不明物事迎面袭来,一时忙着闭目挥刀去挡他昨夜已经目睹过邢猎在崖下朝上发出强劲的镖刀,暗器功夫令人忌惮,骑士不敢用身体去冒险,砍杀之势顿时崩溃。
邢猎一撒了沙就已朝右方翻滚,避开冲来的马儿。
后面另外那个高大骑士因为也急于砍杀邢猎,跟前面那骑贴得太近;邢猎滚到前一骑的右侧,就等于用它来挡住后面一骑,这骑士无法下手之余,还因前面那骑突然收慢,他也要狼狈勒马。两骑都没能出刀,就从邢猎身边奔过去了。
全因这两个骑士争功,没有好好配合攻击,给了邢猎从中脱出的机会,暂时避过第一轮攻击。
这一记翻滚闪避,也让邢猎乘机检测自己的身体状态:右臂和左腿的活动都正常有力;腰肋虽痛楚,但腰胯发力运劲还没有问题。
我还能够战斗!
邢猎心里已经在快速盘算着,要怎样迎对下一浪的攻击。
他同时瞥一瞥梅心树。那黑衣男人的坐骑仍停在原地,似乎真的无意加入。邢猎心里一时未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看着那已经回转马首的两名骑士。第二次攻势,两人必定不会再如此鲁莽,将互相配合着进击。
邢猎剩下的战法已不多了。要脱出困境,就得赌在这一次之上。
两名术王骑士相视一眼,都知道眼前这家伙不容易对付。要是再拖延下去仍然砍不倒他,梅护法可能就不耐烦了。他要是出手,他们俩都将失去立大功的机会。
“平分吧。”那高大的骑士说。
另一人点头:“不管谁杀的,之后你我都在他身上再砍几刀。”
两人心意一决,即以刀背拍打马臀,这次分一前一后,相隔约三个马身的距离冲来!
这种分隔距离之下,邢猎即使躲得过第一刀,第二刀马上就在他来不及重整时砍至!
梅心树倒是一副满怀兴味的表情,远远看着三人,很想知道这次邢猎又以什么方式挣扎求生。
邢猎见两骑起步杀来,马上用一条左腿,单脚向旁跳跃转移方位,动作颇是狼狈。
当先那名黝黑的胡须骑士不禁笑了:这家伙疯了吗?用一条腿去跳,就想逃避四条马腿冲过来?
他随着邢猎移动,调整马儿冲刺的方向,同时已经举起砍刀。他的高大同伴也在他左后方,同样作出预备斩杀的架式。
邢猎勉力站立着,膝盖受伤的右腿只能轻轻点地。
可是那姿势眼神,却半点不似被追杀的猎物。
算准了距离方位后,他突然把手伸向胸前,在那挂在颈项的大串不同护身饰物里,抓住了一个小小的佛牌。这鎏金的五角状佛牌,是他在暹罗大城王国修行之时,当地一位高僧相赠之物。
邢猎指头拿住佛牌,并非要祈求运气或安慰。他从不仰赖神佛,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邢猎将金色佛牌往前一举,像要用它辟邪挡煞一样。
佛牌正好反射迎面的阳光,照到前头那骑士的眼睛里!
他先前不断横跳移动,原来要寻找映射阳光的方位最佳!
邢猎这一着本来没有很大把握要用这样细小的佛牌,把阳光准确映向对方眼睛,对方还是全速乘马奔来的骑者,这本就非常困难,却幸而一击即中!
但这着并没能解除危机。那胡须骑士虽然闭上了眼,但之前出击的态势早成,他靠着一瞬间之前记忆中的方位,依旧往邢猎的头颅挥砍下去!
邢猎向左一跳,这次竟主动迎向那斩下的砍刀,顺势把右臂往上伸,指掌如虎爪,朝着那握刀的手腕划出去!
“空手入白刃”!
武林中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常被人渲染为神技,其实是一种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的招式。要以徒手劫夺利刃,即使武功比对手高了许多级,也非常不易为,根本就是凶险之举。只有像巫丹巫丹桂丹雷这样的奇人,拥有极度微妙的“巫丹拳”功力,才可能反将“空手入白刃”这种险招,化为自己的得意绝技。
现在的邢猎并无其他选择。他自己也深知这招成功不易,而且敌人刀子从马上砍来,速度快了一倍,得手的机会就更低。因此他才要用尽一切方法,去拼命提高成功的机会。
包括借助阳光扰敌。
邢猎这“空手入白刃”,揉合了伏虎派的“六基虎拿”和在毘舍耶诸岛所学的“生手法”,极尽精微。
就在刀锋临及邢猎手臂前的一刹那,他的虎爪尾指碰上了那骑士的手腕!
虎爪运个半圈向外拨开,将刀势卸到旁边,邢猎继而极敏锐地翻转指爪,拇、中、无名三指捏成圈状,擒住了那只手腕,朝上一提,腕关节屈折,那斩刀的劲力顿时断绝消失!
这短短瞬间,邢猎其实有两个选择。一是借这擒拿手臂的势道,翻身抢上对方马背,从后箝制着这名骑士,并且乘马再次逃走。
可是邢猎想到,这样做不过又回到最初的追逐状态,这名术王弟子的坐骑,比先前邢猎所骑霍瑶花的骏马还不如,结果还是不可能逃得出梅心树那可怕的铁链飞刃。
要回去,就只能在这里决出胜负。
因此他选了第二招。
邢猎沉身、坐腿、转腰,带动右臂猛地拉动,把那胡须骑士从鞍旁扯了下来!
随后的另一骑转眼已奔至,那名高大骑士眼见同伴被擒下,心想这功劳正好我来占了,将马稍拨向左,身体倾出马鞍右侧,举刀成水平,猛地横斩向全无防备的邢猎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邢猎扭转那被他所擒的腕关节,将其手上砍刀垂直指天,挡架在自己面前
惨叫声和撞击声。
发出惨叫的是那被擒的胡须骑士。他的手腕在遭扭转关节的状态下,手中刀却要承受强烈的骑马斩击,筋骨顿时折断,刀柄也脱手了。
脱离掌握的刀子没能完全挡去那斩击的力量,刀背直接飞撞在邢猎额头,击得他仰倒滚去,那撞击声正是由此而来。
那高大骑士一斩之下又掠过去了。邢猎未有因此庆幸,他虽被那刀背撞得眼前金星四冒,还是努力在沙地上挣扎跪起来,四处去寻跌到地上的砍刀。
相反那名折了手腕的胡须骑士,仍然抱着受伤的手臂在嚎叫,完全忘记了危险的敌人仍在面前。
这种意志的差别,就是判断生死的关键。
邢猎在地上像条狗般猛爬。他不在乎有多难看。
重要的是,他的手掌先一步握在那砍刀的刀柄上。
梅心树和另一名骑士赫然发现这事,想要干预却再也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邢猎一记左膝跪压在那术王众的胸口,紧接将刃尖狠狠向下刺去。
邢猎拖着染血的砍刀,用单膝之力再次站起来。
他额头上的鲜血直流过眉心,沿鼻子泻到嘴巴,回头瞧向梅心树,咧开染红的牙齿,又再露出刚才那笑容。
“我早说了。到底是谁倒霉,还不知道。”
梅心树这次不笑了。他那双骤看犹如未睡醒的眼睛,这刻目光冷冽如冰。
当他想要策马上前夹击时,那剩下的高大骑士却急呼:“梅护法!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术王弟子叫着时已经跨下马背,把手中砍刀旋了几圈刀花,然后迈步缓缓往邢猎接近过去。
这人名叫孙逵,本来是大盗出身,自小也练过拳腿刀法,最初跟着霍瑶花在湘阳一带作案,后来随她加入了黑莲术王麾下。正因当过马贼,才有这么好的骑功,刀法上也得霍瑶花指点,在术王众中实是第一线的好手,论实力其实跟韩思道相差不远。
孙逵眼见血流披面的邢猎,身子已是摇摇欲坠,实在不想放弃这立大功的良机,因此才这样向梅心树请求。
经过两次交锋,孙逵已经判断出来:邢猎因为右膝严重受伤,此刻只能用一条腿跳动,也就是每次都只能集中力量于一招之上;己方用一击即离的马战,反倒对他有利,只需要专注应付交手那一瞬间。
孙逵于是毅然下马,改用步战。
梅心树当然亦观察出邢猎的情况来,又看见孙逵作出了正确的策略,心里很想看看结果如何,于是向孙逵点头同意,身姿再次放松下来,预备静观这第三次交锋。
邢猎眼见孙逵徒步接近,笑着说:“终于不用仰着头去看你了。”
他虽还在谈笑,但其实心知不妙。孙逵的判断很正确:对方要是骑马,邢猎仍可以逸待劳,步战对他更为难打。
像孙逵这样的货色,换作平日,邢猎三数招之内就能了结他;但如今手腿不便,邢猎要是第一击不中,接着连站不站得稳都不知道,随时就陷入万劫不复的险地。
要想办法。
孙逵一边前进,一边伸手往五色袍的口袋里掏出一颗“昭灵丹”来。他把丹丸伸到鼻前,指头运力将之捏碎,内里药粉散出,孙逵深深吸进了一口。
他这样用鼻子去吸“昭灵丹”,因为药粉飘散,份量远比口服为少,作用虽然较弱,但药效却更快出现。那药粉被鼻孔里的毛管吸收,迅速就刺激神志,只见他一双眼睛都透红,狞笑的表情恍如恶鬼。
邢猎并不知晓那是什么药,但肯定不是好东西。眼见孙逵渐渐接近的身影杀气更盛,他更焦急要去想应对的方法。
可就在这时,邢猎的眼睛出现了笑意。
因为他看见了一些东西。
这时他正面朝东边。在那方向野地的尽头处,可见有一个影子,似在扬起烟尘。
是人。有人在向这边骑马接近。
“看见了吗?”邢猎眼睛仍不离正走近来的孙逵,却高声朝远处的梅心树叫着:“运气开始倒向我这边了!”
梅心树也发现那单骑驰来的细小孤影。从这距离还没能分辨是敌是友东面也是术王众的搜索范围但邢猎的语气却显得非常自信而肯定,梅心树不禁心里生疑:难道他真的看见了?……
其实邢猎并不能确定,那赶来的孤影到底是不是同伴。他只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影响敌人心神的机会。
服了“昭灵丹”的孙逵则根本对此充耳不闻。这一刻他眼里就只有邢猎那颗结满辫子的首级。
对梅心树而言,目前最稳当的战术,本应该是由他亲自出手,快速了结邢猎,同时派孙逵去探查那远方来者的身份。然而现在的孙逵已经完全进入杀人的狂热状态,梅心树无法再叫得动他。
梅心树叹息一声,轻叱策马起步,朝那接近而来的单骑奔去。
孙逵已经到达邢猎跟前十五步的距离。
邢猎心神再次集中。挡在他生存之路前头的,此刻就只有这个人和这口刀。
越过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