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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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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南下赣地(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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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猎已经再想不到任何增加胜算的奇策。

    当没有策略时,你唯一还可以依靠的,就是你平日最信赖的东西。

    对邢猎来说,他的人生从来也只有它。

    武艺。

    既然一击不中就会陷入危险,我就拼命令这第一击命中吧。

    十二步了。孙逵双手斜举砍刀。他的身材本来就比邢猎高,这时的气势更像从山顶压下来。

    邢猎全心感受自己身上每一条肌肉包括仍然可用,或已经受伤不可用的,从中试图贯串出一条脉络,找出这副重伤身躯可能作出的最猛烈动作。

    十步。

    邢猎的脑袋飞快运转。十五年来学过的一切武功在心头一一闪现:伏虎派的“飞砣刀”;麻剌朗国的绵密快刀术;暹罗国武士的峻烈劈法;琉球人的刚猛发力功夫;东瀛国学到的简朴战场刀法与精妙阴流剑术……甚至是这年多以来目睹的巫丹功夫、指点闫胜时吸收到的青冥剑技、戴魁所授的“心意三合刀”发劲门道、飞虹先生为了传艺给佟晶而教授他的崆峒武艺……

    这许多武功,一一在邢猎脑海里交叠、累积、沉淀;同时又按着他目前肢体有限的活动力,削除去大量枝节,只余下可用又最有效果的动作。

    这样的武艺思考方式,邢猎从小就在裴仕英师叔指导下学会,但平日仍然需要花许多精力和时间,才可能将不同的东西汰选或揉合;此刻在绝大的困境催迫之下,他的脑筋仿佛比日常活跃加速了好多倍,潜能全开。

    一记刀招,开始在心灵中成形。

    九步。

    邢猎的身体很自然地蹲得更低,居后的左膝如被压迫的弹簧般深深屈曲;上身完全前倾,背项高高弓起来;右臂自然地放松下垂,砍刀斜斜架在膝盖以下。

    邢猎过去从来没有摆出过像这样的战斗架式。这甚至不能称为什么“架式”他只是听任身体的呼唤,自然而然地作出这般的体势。

    同时在另一边,梅心树往那来骑更接近。擅长遥距发射飞链的他,视力自然不凡,远远就看出来,那名骑者一身飘扬的衣袍,背后斜背着一件长东西,看来是兵刃。梅心树立时放出绕在右腕的一段铁链,作出随时迎击的准备。

    八步,孙逵开始加速成向前奔跑,他的刀子以至整个身体架式,拔得更高。

    迎他蹲踞前倾的邢猎,仿佛把头伸出来给孙逵去砍一样。

    “将你所学的东西,贯通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一套武技。”飞虹先生那天曾这样告诉邢猎:“这是跻身往更高境地的唯一法门。”

    刀招在邢猎心里变得更清晰:身体每一寸要如何伸缩松紧;最佳的杀伤距离;刀锋出击的角度……一切细节,全部渐渐了然于胸。

    余下的,就是等待出刀的时机。

    然后把心灵放开。

    将人生一切投进瞬间。

    七步。

    孙逵仍在奔前。刀锋将发未发。

    就是这个时候了。

    邢猎屈沉的左腿爆发出力量。草鞋带着沙烟离地。

    他的身体成水平向前弹射而出,却并非以右手刀居前刺杀,反而是用受伤的左边身子开路,整个人投向敌方。

    邢猎这投身一跃,精神上“借相”于暴风猛卷的浪涛,身体如挟着潮势冲前!

    孙逵突然察觉,邢猎竟然从如此远的距离发难,而且全身高速飞扑过来,他想也不想,提早就把蓄势已久的砍刀垂直劈下,要将邢猎在半空中斩成两边!

    然而邢猎这记跳跃,不只包含向前方之力。

    还有旋转。

    他的躯体空中转了半圈,像是失去平衡朝右跌下,还把背项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

    孙逵的砍刀越过头顶,将要斩落邢猎的后脑!

    邢猎尽把飞跃、旋身、跌堕的三层力量结合,身体在空中又再转过来,砍刀以反手招式横斩而出!

    浪卷。

    孙逵看不见那刀光。

    当刀招太快的时候,就连刀光都隐没在速度里!

    孙逵劈下的刀只能再前进四寸。

    邢猎的砍刀以完美的角度,斩进了孙逵的一双前臂!

    邢猎毕竟体力大大减弱,这危急中想出的新刀招也未成熟,舍身一斩命中时的冲击力比他预期中还要大,手掌无法抵受而脱离了刀柄。

    他只有一条腿用力,并且都已全盘贯注入那一击中,根本完全不考虑着地平衡,身子飞越过孙逵身侧,重重摔在地上!

    要是孙逵在这时接续再攻一刀,邢猎必死无疑。

    可是,不会有了。

    孙逵迎面倒下去。从断臂喷涌的鲜血,流泻一地,连沙土也来不及吸收。

    这时梅心树正好看得清,前方那来骑之上,坐在马鞍上的是个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他一辨出是部下,急忙勒马转过头去再看,却已经错失了邢猎刚才的刀招,只见邢猎与孙逵双双倒下,孙逵身体下不断扩张着大摊鲜血。

    这家伙,变了什么妖法?

    梅心树瞪着眼,瞧着地上的邢猎。

    只见邢猎躺了一会儿,又慢慢以单臂撑起上半身来,大口大口地透着气。刚才舍身一刀,耗去他不少残存的体力。

    他遥遥看着马鞍上的梅心树,吐出跌落地上时进了嘴巴的沙,不禁快意地笑起来。

    那一斩之快之猛,邢猎平生都没有试过,却竟然在一手一腿不能活动的危急状况下催生,连他自己也甚感意外。

    虽是这么远的距离,梅心树却似乎看见了邢猎的得意笑容。他心里不禁想:

    这男人,真的这么难杀死的吗?

    邢猎这时亦看清了,从东方骑马而来那人并非同伴,而是穿五色袍的术王弟子。好不容易干掉两个强手,现在又突然多了一个敌人,邢猎并未感到气馁。

    再来多少个,就杀多少个。

    他急忙爬起身,又要去拿孙逵的砍刀。

    这时那术王弟子已经到达梅心树马前,却竟毫不停留,马儿越过了他,仍朝着邢猎的所在狂奔。

    经过的瞬间,梅心树看见那弟子背着那柄长武器:一把柄子很长、形貌不太像中土兵刃的窄刃大刀。

    这瞬间梅心树知道不妥:术王弟子到来,没理由不向他这位“护法”敬礼和请示。

    他又忽然回想:昨夜的邢猎,不也一样穿着术王众的五色袍?

    是假货!

    梅心树踢踢马肚,催逼马儿从后追赶这名假扮术王弟子的来者,他同时把垂在鞍侧的铁链扬起,在右边身侧如车轮似地垂直旋转。弯刃高速刮过空气,发出令人心惊的尖锐啸音。

    那骑者直奔向邢猎,同时伸手往胸前一扯,解下背后那柄长长的倭刀。

    他已察觉后面梅心树发力追来,也顾不得回头看,只一味加紧朝邢猎奔驰。

    邢猎感到奇怪,注视着这来者,发现他手上兵刃甚是熟悉。再看对方的身形和骑姿,邢猎恍然。

    他昨夜才跟此人一同骑马夜奔!

    薛九牛始终不放心邢猎,忧心自己的任性害了这位大侠客,于是瞒着县城众人出来,在城外到青原山一路之上寻找。他心想可能要为邢猎助阵,也就将邢猎留在城里的倭刀也带出来了。

    至于那件术王弟子的五色袍,则是昨夜在登龙村里从死尸身上剥下的,本来只是因为其中几名获救的妇人衣不蔽体,才取来给她们保暖用;薛九牛后来想到,昨夜邢猎曾假扮术王弟子潜上青原山,他也就有样学样,果然在青原山脚附近,他两度靠这件袍子,逃过了一干正在搜索的术王众耳目。

    看见术王众空群而出大举搜捕,薛九牛更确定邢猎身陷危险,于是冒险四处查探,结果正好给他在附近听见激烈的跑马声音,赶到溪边时又发现那三对一的追逐蹄印,因而才寻到这片野地来。

    薛九牛看见邢猎一身是伤,走路站立又一跛一跛,只感心焦如焚。先前他已尽用平生的胆气,迎面向梅心树那凶星接近,此刻更不犹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把这柄长刀送到邢侠客手里!

    可是后方的蹄音已急急接近,他知道快到极限。

    “邢侠客,接着!”

    薛九牛尽力挥臂,从马上把倭刀往前掷出去。

    刀才脱手的一刻,强烈的刃风已从他背后卷至。

    没有武功的薛九牛无法作出任何逃避反应。他的背项炸开一团血雨。还没完全成熟的矫健身躯顿时失去能量,软软从马背上跌下来。

    薛九牛抛刀时跟邢猎距离仍远,虽然借助了马儿奔驰的势道,倭刀只能落在邢猎前方一丈外。

    邢猎的眼目收紧。他急忙一手一足并用,连跳带跑地赶往倭刀落下之处。

    梅心树一击后马儿仍不停顿,他右臂将带血的铁链弯刃扯回来,顺势向后挥转半圈,又再以下手的掷法挥出去,直袭向邢猎!

    邢猎左足再次一蹬,几乎身体成一横线般跳出,右手伸尽,抓到了地上的倭刀柄,并朝面前举起。

    带着铁链的弯刃直取邢猎面门,却被倭刀的刀鞘挡住,铁链卷在鞘上紧缠。

    梅心树发力猛扯铁链。邢猎同时跪着转动腰身,右手拉动刀柄。

    那带着无数战痕的四尺多刀锋,霍然出鞘。

    邢猎侧身半跪地上,右臂举起刀柄横架胸前,倭刀的刃尖遥遥直指梅心树。

    在两人之间,倒地的薛九牛浑身浴血,一动不动。

    邢猎不再笑了。

    “现在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他冷酷的眼睛盯着这黑衣强敌:“这也是你所希望的吧?”

    梅心树未有回答他,只是将缠在铁链上的刀鞘抖去,双手缓缓把铁链收回来,然后跨下了马鞍。

    依旧猛烈的太阳,照射在两人各自的兵刃上。

    夏风吹过这野地,一片空寂。

    梅心树本名叫梅新。那名字是后来在巫丹山时,师父为他改的。

    前任巫丹掌门铁青子/公孙清,是他名义上的师父。但他心里真正视为师匠的,是另一个人。

    他很清楚记得那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日子:十六年前,三月初八日。

    当时的梅新,只不过是襄阳城里一个年轻的流氓。没有今日的气势,也没有脸上那交错的伤疤。

    梅新只有一点比较特别的地方:他跟人打架,喜欢用绳子和石头。

    很简单,就在一根长长的绳索两头,各绑着一块鸡蛋般大的石头。在街头,很多比他还要高大力猛的家伙,都给他这又简单又罕见的玩意儿,打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当然他也有失手的时候。有时对手靠着强壮的体格,捱过了飞击而来的石头,又或者成功避开了第一击,一进到近身的距离,梅新的绳子就不管用了,接着就只有被人揍得鼻青目肿的份儿。近身捱打的时候,他总是从不还手,俯伏成一只乌龟般模样,任人拳打脚踢。

    然后到了下次打架,梅新又忘记了上次的失败,照样掏出这副绑着石头的绳索来。襄阳城里的坊众都知道,他在流氓群中是个怪人。

    只有几个跟梅新一起长大的朋友,知道这飞索的由来:它是梅新的老爹生前教给他的唯一事情。

    听说他梅家祖上曾是武家望族,出过边疆上的武将与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镖师,擅长好几样武艺绝活;可是到后来渐渐失传,到梅老爹那一代,只学得这一手飞索术。这功夫练成也打不了人,梅老爹最后只有一种方法谋生:用这飞索去爬墙当小偷。

    结果在梅新十五岁那一年,梅老爹失手被官差擒住,再被诬告为采花贼,逼供时给活活打死在公堂上。

    失去父亲的梅新,从此流落街头。但他没有走上老爹的旧路。他决心要将这家传的飞索术,练成能够打人的真功夫;要恢复祖上的威风;要让世人都知道,姓梅的,不是只有作贼的孬种。

    虽然打架有胜有败,几年下来,已经二十岁的梅新,总算在街头有了一些名气。因为这飞索术巧妙漂亮得有点像杂耍戏,梅新每次约人打架,都吸引不少人围聚观看。

    三月初八那一天,他又收了二十文钱,代人出头去跟城里有名的赌徒麦家三兄弟打架。这一仗吸引城里近百人集合在街道两边,准备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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