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香炉烧得有些猛,袅袅白烟充盈于室,将本就昏暗的殿内笼罩得更多了些模糊之感,黑漆柱子上的浮雕图活像是无数个拥挤在一处的骷髅头。
赤瑛高坐于殿上,自魔兽卷头长案后抬眸看来,目光穿过朦胧烟雾,虚虚实实。
他放下笔,阖上卷轴,又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副处理政务已久的疲累样。
“你来此找我,可是有什么急事?”他问。
子熙自来了魔宫之后便只在须冥殿内待着,魔市上与岑媱相识之后,才会偶尔去司俪殿内坐坐,别的宫殿,她是一律不喜踏足的,更别说是这魔界的权利中心——议事大殿了。
“确实有些事情想问一问你。”子熙环顾殿内,然而并未瞧见有第四个人的踪迹,于是浅浅一笑,道:“希望不曾打扰到你谈重要的事情。”
“哪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赤瑛却只是装傻的一笑,道:“下头人懒散惯了,什么杂七杂八的小事都要写成条子报给我,半点食君俸禄替君分忧的自觉都没有!”
说着,还摔了桌上放着的一堆陈条,很是气闷的样子。
对此,子熙但笑不语。
等着他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后,她才缓缓启口,道:“我恍惚间想起了一些与魔君相关的过往,所以想来问一问真假。”
此话一出,赤瑛行走的身形一顿,脸上的神情也跟着僵了僵。
但这几乎只是十分之一瞬的不对劲,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却还是让殿内的其他人给察觉到了。
蒲夷已在不知觉中护在了子熙的命脉处,周身绷紧,眼睛微眯,直直看向那缓步行来之人时,背在身后的手也悄然酝酿起了一记杀招。
赤瑛像是知道似的,神色淡漠的瞥了她一眼,继而又看回了子熙身上。
“哦,是吗?”他故作轻松的牵动唇角笑了笑,“是什么事?”
“那夜魔君问我,可还记得与曾我同游堂庭山的是什么人,”子熙神色不改,抬眸直视过去,“我后来仔细的回忆了一番,那身形轮廓,隐约像是魔君你。”
“不错,确然是我。”
赤瑛倒也坦率的应了下来。
子熙又道:“于是,我就有些好奇了。”
赤瑛接话道:“好奇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下高台,到了子熙的面前。
“你这殿内的熏香好特别呀,”子熙却是不答反问,“似乎有股女子的脂粉味,还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狐骚?”
“……是吗?”赤瑛耸了耸肩,一脸无辜,“这我倒不曾闻出来。”
见状,子熙亦是复刻的耸了耸肩,还微微将头一歪,此般神情,好似在说:那谁知道呢?
不等赤瑛开口,她又道:“好奇你百年时间都忍过来了,后边为何又不继续忍下去了?”
话题转的这么快吗?
至此,赤瑛脸上的笑意总算是有了一丝裂隙。
然而,子熙依旧对此恍若未见。
她微微扬起脸看向那不知不觉中已经逼近自己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极具迷惑性。
眼前的女子眼底澄澈干净,辅以唇角浅浅的弧度,全然看不出有半分对抗之意。
可说出口的话,却又那么的咄咄逼人。
她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仓促间决定要发动仙魔之战?”
赤瑛不语,无边的沉默便迅速的蔓延开来。
四目相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笑意盈盈。子熙扬起脸看来的样子,果真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然而,赤瑛知道,她不是。
魔息下意识的便四溢而出,铺天盖地袭来,混合在味道浓重的熏香里,将子熙和蒲夷给团团包裹住。
“为什么呢……”
赤瑛喃喃的重复着,抬眸环视起了这间议政殿。
也是在这间大殿里,他被他站在高阶上的父君一掌击飞,一连撞断了两根黑漆石柱,落地时砸碎了地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他捂着胸口猛咳了好一阵,将腹中淤血尽数咳出,这才有了些许力气直起身子,遥遥向高台望去。
那里站着他的父君,生他,养他,却也厌恶着他。
他的前襟已经被涌出的鲜血给尽数濡湿,神情极为痛苦,可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却只是一甩宽袖,侧过了身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出声喝骂道:“废物!”
废物?
呵!废物。
他想笑,但他笑不出来,他只是挪了挪膝盖,跪的更认真、更虔诚,也更卑微了些,哑声请求道:“请父君多宽限些时日,儿臣一定不负众望。”
然而,上首那人却只是冷冷的嘲讽道:“本君有生之年能等到那一天吗?”
于是,他匍匐下去,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地砖有了裂纹,额头的血很快流进了眼睛,染红了他所能看见的一切。
可是,他的父君并未松口。
殿内响起了细微的沙沙声,那是蛇爬过时腹部与物体表面的摩擦声。
从横梁延伸到了漆黑的石柱上,而后顺着合抱粗的石柱不断往下,来到了赤瑛的身边,紧接着,一条长着三角头的巨蛇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赤瑛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头磕地的姿势,面前的地砖上汪了一小洼血,浓重的腥味染红了那条巨蛇的眼瞳。
它更兴奋了,冲那跪地之人吐着信子。
几分挑衅,几分羞辱。
而后,巨蛇向高台蜿蜒行去,至此,魔尊终于肯正过身子来。
只瞧他抬手,慈爱的摸了摸巨蛇三角形的脑袋,那蛇便在他的抚摸之下化出人形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道:“父君息怒。”
赤瑛听着这道声音,却并未抬头,只将衣袖掩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儿臣听闻,”大殿下转身看向了一身血的弟弟,“百年来,老二与神女携手云游四海,世人无不称赞一句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赤瑛张口辩道:“父君明鉴,儿臣那是……”
“父君!”
不等他说完,大殿下便已出口打断。
“虽然老二不能助您一统六界,”他笑道,“但说不定,他能给您带回一个真神做儿媳妇呢!”
闻言,魔君冷哼一声,狠厉的眸光从眼角直射向那个跪地之人,又是一句喝骂:“愚蠢至极!”